柳明漪托人送来的血帕就藏在最底下那只茧里,绣娘们拆茧抽丝时,悄悄将“问”字的轮廓织进贡缎的暗纹。
“这缎子要送进内廷的。”老绣娘眯眼检查着针脚,“官家的衣料,谁会翻着看里子?”
三日后,内廷的浣衣局炸开了锅。
宫女小桃拆洗御衣时,发现月白锦袍的里衬上,竟浮着淡红色的“问”字。
她尖叫着将衣服扔进火盆,可火舌舔过布料时,字影反而更清晰了,像有人用金线在火焰里重描了一遍。
“天示文曲星!”有老宫娥突然跪下,额头碰着青石板,“十年前大旱,文曲星也是这样显灵的!”
消息顺着宫墙的裂缝漏到民间,立刻变了模样——有人说林昭然的血帕入了天衣,有人说御衣上的“问”字会自己走动,还有人跑到城南的文曲祠,把林昭然的牌位供在了最中央。
林昭然是在第五日知道这消息的。
柳明漪端药进来时,发间沾着碎草叶,眼睛亮得惊人:“先生,荆楚的村塾师说,把血帕覆在习字贴上,孩子写的字都有了骨!”
“他们堵得了声音,堵不了光。”林昭然望着被加厚的窗纸——昨日守吏突然来糊了三层桑皮纸,说是“防先生受风”。
她摸了摸案上的空米碗,“去跟他们要半碗米汤。”
七日后的清晨,阳光斜斜切进思过所。
林昭然望着窗纸上浮动的黑影——那是她昨夜用米汤混着灶灰写的讲稿,在阳光下透出浅褐色的字迹,像谁用淡墨在墙上画了幅字屏。
“民智如水,堵则溃,疏则润。”她的声音混在字影里,“你们看,这墙挡得住纸,挡不住光;挡得住光,挡不住——”
“挡不住字长脚!”窗外突然有人喊。
是前日那个梳双髻的小丫头,举着个破瓦罐,里面盛着晒得半干的米汤,“我阿娘说,把先生的字影描在瓦罐上,日头一晒,满院子都是字!”
笑声、诵声、瓦罐相碰的脆响,混着晨雾漫过思过所的高墙。
林昭然倚着窗,看影子里的“润”字被风吹得晃了晃,忽然想起沈砚之烧了三次的《新学议略》。
那些他以为烧尽的火星,此刻正顺着阳光、鼓声、绣线,往更远处窜呢。
沈砚之是在收到“醒鼓”奏报的当夜召见礼察使的。
月光照在他案头的竹简上,最上面的是岭南的鼓点记录:“寅时三刻,鼓一声;卯时初刻,鼓一声……”
“录南荒讲学的全文。”他的声音像浸在井里,“若她讲的是荒谬,便昭告天下;若……”他顿了顿,指节叩了叩竹简,“便让天下都听见。”
幕僚张了张嘴,最终只应了声“是”。
他退下时,看见自家大人正借着烛火翻讲稿,烛芯爆了个花,映得他眉间的川字更深了。
翻到“民智如水”那页时,沈砚之的指尖在“疏则润”三个字上停了很久,突然抓起笔,在空白处点了三点——像三滴未落的雨。
更深露重时,林昭然又咳醒了。
这次血帕上的红痕比往日更浓,顺着帕角滴在床沿,洇进粗麻的纹路里。
她摸着肋下火辣辣的疼,突然想起少时在破庙避雨,老乞婆拆了自己的粗麻衣襟给她裹伤。
“柳娘子。”她轻声唤。
柳明漪推门进来时,见她正抚着旧衣的领口,指腹在粗麻针脚上来回摩挲。
“把这件旧衣拆了吧。”林昭然说,声音轻得像叹息,“里衬的粗麻……留着有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