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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2章 根在瓦砾下(2 / 2)

指腹碾过绢帛上的褶皱,粗麻纤维刮着皮肤,她忽然笑出声。

狱卒端粥的手顿了顿,骂骂咧咧退到门口。

林昭然望着碗里漂浮的稗子,想起阿九是上个月在应天府加入补遗讲的小书童,总爱蹲在灶前听她讲有教无类,说要攒钱给目不识丁的娘亲抄本《女诫》。

可现在,那个会把炭渣当笔在墙根画字的孩子,要被押去刑部受审了。

救是救不得的。她对着铁窗轻声说,喉间泛起铁锈味。

不是心硬,是赵元度正盯着补遗讲的每处破绽——若她此刻动用关系捞人,等于把地下网络的脉络摊开在权臣面前。

但她也不会坐视。

指尖摩挲着袖中最后半块火显炭,她想起今早柳明漪来牢里送换洗衣物时,袖口蹭过她手背的触感——那是暗号,代表绣娘队已集结完毕。

去把柳娘子叫来。她突然敲了敲牢门。

狱卒刚要呵斥,却见她从怀里摸出半吊铜钱,指节叩着铁栏:劳烦通传,就说我要见送换洗衣物的妇人。

柳明漪是在申末酉初来的。

她裹着青布裙,鬓角沾着星点线头,腕上还挂着绣绷——显然是从绣坊直接赶来的。

林昭然望着她被狱卒搜身后踉跄着靠近,注意到她裙角新绣的缠枝莲,花瓣里藏着极细的金线,正是《附录》里学以启智的首字母。

阿九的事,我知道了。林昭然不等她开口,三日后押刑部,你带一百个绣娘去大狱外设棚子。

柳明漪的手指在绣绷上一紧,绷针险些扎进掌心:祈福棚?

对,就说为囚人绣平安符。林昭然盯着她腕上的绷针,符子用素绢,金线绣二字——但字的宝盖头里,要藏半枚字;字的竖笔,得绕成的弧。

柳明漪突然笑了,眼尾细纹里泛着光:狱卒的娘子们来求符,拿回家给男人看......

人心软处,就是铁幕裂隙。林昭然替她说完,他们打熬得再狠,总要看妻子的眼泪;他们审得再凶,总记得女儿举着平安符说爹爹戴这个她伸手碰了碰柳明漪腕上的绣绷,那些藏在金线里的字,会比鞭子更烫。

柳明漪走后,林昭然靠回墙根,听见狱卒们的脚步声渐远。

她数着砖缝里的青苔,直到听见更夫敲过五下,才摸出程知微昨夜塞进来的竹哨——这是他们约定的暗号,代表程知微已潜入刑部档案房。

此时,刑部档案室深处,程知微正蹲在积灰的架前。

他的鞋底沾着御街的泥,那是方才绕三条巷子避开巡防营留下的痕迹。

他曾任刑部书吏半年,熟记换岗时辰与偏门钥匙所在——那扇西角小门,是他三年前私藏铜模时留下的退路。

怀里的火显炭硌着肋骨,他想起林昭然今早说的:要找阿九的案卷,得看有没有牵连到其他讲生。指尖拂过标着丁未年秋·刑案的木牌,他忽然听见廊下传来靴底叩砖的声响。

心跳撞得耳膜发疼。

程知微迅速闪进两架案卷之间,看见巡夜吏举着灯笼走近。

灯笼光扫过他藏在架后的衣角时,他摸出那枚刻着“问”字凹槽的火显炭——昨夜林先生亲手雕成,只为今日托形于墙。

他早将薄铜片覆于灯口,只待烈焰映出轮廓。

他猛地将炭投入油灯。

的一声,青焰腾起,墙上投出巨大的“问”字,笔画扭曲如蛇,在青砖上蜿蜒游走。

巡夜吏的灯笼地掉在地上,倒退两步撞翻案卷架,嘶哑着喊:鬼!

有鬼显罚!

程知微趁机抽出阿九的案卷,转身时撞翻了砚台。

墨汁溅在投影之上,竟顺势晕染出一个“教”字边缘——非神启,乃巧合,却被他心中信念赋予意义。

他攥着案卷冲进后巷,夜风吹得领口发凉,衣摆刮过荆棘,像背着整座黑夜奔跑。

补遗讲的暗房里,烛火摇曳。

柳明漪接过案卷的手指微微发抖,指尖抚过“替先生送书”几个字,忽然哽咽:“他还护着我们……”

她立刻研墨写信,将内容缩成三行蝇头小楷,夹进明日送往诏狱的药包夹层。

与此同时,铁窗内的林昭然正蜷在草席上,听着远处传来第一声鸡鸣。

她不知案卷已被取出,只觉袖中火显炭温了一瞬——那是他们约定的“事成”暗号。

她闭上眼,仿佛看见那孩子站在公堂上,脊梁挺直如竹。

窗外起风了。

程知微望着她曾站立过的方向,忽然明白——那些埋在瓦砾下的根,终有一日要顶开压在头上的石。

只是这一次,压下来的石头,可能刻着男女混淆,乱礼伤风的字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