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枚特殊的炭块,连同皇帝的反应,被孙奉用最隐秘的方式传给了林昭然。
她看着纸条上那个孤零零的“问”字,久久不语。
指尖抚过纸面,仿佛还能感受到那一缕未熄的余温。
更大的危机接踵而至。
程知微借着为“清源大典”整理文书的便利,终于窥见了赵元度真正的图谋。
那不是一场简单的庆典,而是一场精心策划的文化围剿。
赵元度欲借大典之名,颁布诏书,将《附录》及其讲学彻底定义为“非圣人之言,乱世之学”,列为非正统,永禁天下讲授。
程知微心急如焚。
他趁着夜深人静,将最关键的内容凝为六字:“焚书、黜人、立碑。”
然后将其拆分为三:首二字藏于药包夹层,次二字绣入女儿寄来的帕角暗纹,末二字以棋谱格数为码,托人递出。
三线并行,互不牵连。
三日后,这首童谣仿佛长了翅膀,从金陵的秦淮河畔,飞到北地的贩夫走卒口中。
林昭然坐在密室窗边,听着远处隐约飘来的歌声,嘴角浮起一丝笑意。
她知道,火已经点起来了。
而紫禁城深处,赵元度正捏着一份密报,脸色铁青。
纸上写着:“童谣出自江南书驿,疑为逆党所作。”
当夜,风雪再起……
她将蝉纱凑近烛火,看着它卷曲、焦黑,最终化为灰烬,随风散去。
抬头望了一眼窗外渐浓的夜色,她起身披衣,对守候在外的侍女低语几句。
片刻后,一道暗门无声开启。
她沿着狭窄石阶缓步而下,脚下青砖沁凉,空气中弥漫着松脂与新炭的气息,混合着工匠掌心渗出的汗味和金属刀锋划过木模的细微震颤。
暗道尽头是一间宽敞的密室,温暖如春。
林昭然手持刻刀,正专注地在一块新制的乌黑炭模上,刻下《附录》的最后一句。
她的动作沉稳而精准,刀锋过处,木屑簌簌而落,触手微糙,却带着一种近乎神圣的秩序感。
烛光映在她脸上,光影分明,如同正在雕琢时代的铭文。
在她身边,十几名工匠正忙碌着,将已经刻好的炭模一一固定,准备进行下一轮的批量印字。
她早就料到赵元度会来,这座空空如也的书驿,不过是她故意抛出的一个诱饵,一个让他彻底暴露清剿意图、让他扑个空的舞台。
头顶传来隐约的撞击和叫嚷声,那是赵元度的人在徒劳地搜寻。
林昭然充耳不闻,她的全部心神都沉浸在手中的刻刀和眼前的炭模上。
这种方式虽然巧妙,却终究被视为“异象”或“诡计”,上不得台面。
她看着那炉火中显现的字迹,看着那在烈焰中获得新生的思想,一个念头在她心中渐渐清晰。
火,不仅仅是毁灭,也是淬炼与证明。
原来最锋利的武器,并非刀剑,也不是奏章,而是让千万人在炉火前低头凝视的那个瞬间。
这种在烈火中阅读的方式,本身就是一种仪式,一种比任何繁文缛节都更加庄重、更加震撼人心的仪式。
她放下刻刀,拿起程知微那篇《炭纹考》的底稿。
或许,这篇文章可以写得更深,更广。
它不应只是一篇为“炭灾”解围的趣闻考据,它应该成为一部为这场烈火中的启蒙正名的奠基之作。
要为这场前所未有的读书方式,寻一个名正言顺的说法,赋予它足以传世的意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