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本小说网 > 灵异恐怖 > 破帷 > 第95章 听铃的人来了

第95章 听铃的人来了(2 / 2)

先生摇头:“礼者,敬也。敬天,敬地,敬道,敬人。”

那时他不懂,如今……

良久,他吐出两个字:“落轿。”

没有鸣锣开道,没有属官簇拥。

他独自一人,缓步走下车辇,步行穿过鸦雀无声的人群。

每一步都像是踩在所有人的心跳上。

他走到那红席之前,并未伸手去掀那片刺目的红绸,只是静立片刻,而后转身,在旁边早已备好的下首听席上,正衣冠,端然而坐。

此一举,如巨石投湖。

在场数百人亲眼目睹,当朝首辅,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竟甘居次位,将那不知为谁而设的空席,奉在了尊位。

林昭然一身素衣,自人群后方缓缓登上讲台。

她没有看沈砚之,目光平和地扫过全场,声音清澈如泉:“今日,不言政,不谈策,只与诸君共读《礼记·学记》一节。”

她讲“教学相长”,引的却非圣人典故,而是前朝一位老铁匠授徒的旧例。

“师父传艺,不先教如何挥锤,而是让徒弟先听风箱之声,辨炉火之色。师父说,铁有铁言,火有火语,听懂了,才能打出有魂的器物。这便是‘教’。而徒弟年轻,目力好,能看出炉火中一丝极细微的色变,提醒师父火候将过。这便是‘学’。父斩柴,是为了子能识字;师铸犁,是盼着徒能读经。传授与领悟,本就是一体两面,并无高下之分。”

她的声音不疾不徐,如清泉击石,每一个字都清晰地送入在场每个人的耳中。

讲到“师者,所以传道受业解惑也”时,她忽然停顿下来,目光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笔直地投向了坐在下首的沈砚之。

“敢问,在座可有不解之惑?”

全场死一般的寂静。

只有风,轻轻吹拂起那方红绸的一角,无声扬起,像一个执着而沉默的问询。

回到相府,沈砚之彻夜未眠。

书房的灯火亮到天明。

他命孙奉取来那日听讲时随手记下的笔记。

灯下,他看着纸上自己竟不自觉记下的七个字——“教化非赐予,乃唤醒”,那笔迹奔放而凌厉,陌生得仿佛出自他人之手。

他试图用袖口擦拭,可墨迹已渗入纸背,越擦越深,如同思想的烙印。

他忽然开口,声音带着一丝沙哑:“那红绸之下,真无人坐?”

孙奉躬身回答,声音比夜还静:“回首辅,国子监洒扫的老仆说,第二日清晨去打扫时,见那红绸下的椅面上,有一层薄薄的香灰,似有人用指尖蘸灰书写,后被晨风拂散,仅余‘道不迎…’三字轮廓。老仆不敢妄言,只敢禀报。”

道不迎,亦不拒。

沈砚之缓缓闭上眼睛,靠在椅背上,许久没有言语。

烛火在他脸上投下深深的浅浅的阴影,晦暗不明。

良久,他再次睁开眼,眼底的浑浊已然散去,只剩下一片深不见底的清明。

“明日,我要见她。”

孙奉心中巨震,愕然抬头:“首辅,以……何身份?”

沈砚之的指尖轻轻抚过纸上那七个字,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却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决绝。

“以求学者。”

与此同时,城西的破庙里,韩霁刚刚带回了最新的消息:“监里的学子们昨夜私下传抄讲录,都在说‘首辅低头,道席居上’。这话已经传出监外,整个京城的茶楼酒肆都在议论。”

林昭然听着,神色平静。真正的较量,才刚刚开始。

她转向柳明漪:“将那‘空席图’的样子简化,用夜光丝线,悄悄绣入发给女童们的书袋内衬里。要绣得隐蔽,寻常看不出,只在暗处,才会微微发光。”

而后,她又看向程知微派来的联络人:“告诉程先生,我新解的《学记》心得,藏在‘贡院修缮用墨’的配方里。让他设法,让这批墨,随着修缮贡院的工车,安然入京。”

她做完这一切,走到庙门口,抬头望向漫天星斗。

夜空深邃,一如前路。

她轻声自语,像是在说给这天地听:“他坐下了,就再也站不回那座旧殿了。”

她不知道的是,几乎在同一时刻,紫宸殿偏殿的书案上,沈砚之正将一张素笺展平。

上等的澄心堂纸上,只有他亲笔写下的四个字:“愿闻其详”。

这封拜帖,没有首辅的官印,没有繁复的仪称。

落款处,只有一个即将改变整个牌局的署名。

风从破庙的每一个角落吹过,带着山野的草木气息和尘埃的味道。

林昭然立在门边,衣袂被风拂动。

她赢了第一回合,以一种沈砚之无法反驳的方式。

但她很清楚,像沈砚之那样的对手,退一步,往往是为了进十步。

他会如何应对?是雷霆震怒,还是……另辟蹊径?

这盘棋,刚刚开局。

她落下一子,现在,轮到他了。

夜色愈发浓重,远处的更鼓声隐隐传来,一下,又一下,敲在每一个等待者的心上。

答案,或许就在下一个黎明,又或许,在更深的夜里,已经悄然上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