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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9章 火照暗流(2 / 2)

声音在火光中传递,如钟磬之鸣,如天降纶音。

万籁俱寂,唯有火光与人心,在此刻交相辉映。

同一时刻,紫宸宫东侧的政事堂内,灯火通明。

沈砚之面无表情地听着来自西市的密报。

“万人举火,照碑拓文,自称……‘火照天心’?”他重复着这四个字,语气听不出喜怒。

烛火在他眼底跳动,映出他眉宇间一丝难以察觉的波动。

孙奉躬身立于一旁,将一幅刚从宫中杂役手里得来的绣品呈了上去。

“相爷,这是从太学斋夫处截获的‘火照图’。”

沈砚之展开那幅略显粗糙的绣图。

针脚虽不甚精妙,但画中意境却呼之欲出:无数豆大的火光汇成星河,环绕着一座石碑,百姓的面容模糊不清,但那份肃穆与虔诚,却透过丝线,直刺眼底。

火光在他们头顶,竟如同一顶顶冕冠。

他指尖抚过绣线,触感微糙,却仿佛摸到了那场火海的温度。

他凝视了许久,久到烛火都剪了一次灯花,才忽然开口:“前朝‘石经补义’成书那夜,……可有万人举火?”

孙奉垂首,声音平稳:“史载,贞和帝许天下儒生入京观礼,‘万民执炬,照碑三日,光耀洛阳’。”

“呵,”沈砚之发出一声冷笑,“今人仿古,仿的是那份诚心,还是借古讽今的挑衅?”

孙奉的头埋得更低了:“相爷,若古礼本就如此,今人仿之,何罪之有?”

沈砚之没有回答。

他沉默了片刻,只道:“去,将《前朝礼典》取来。”

书很快取到。

沈砚之修长的手指翻过一页页泛黄的故纸,最终停在了“民祀”一篇。

八个古拙的篆字映入眼帘,令他的指尖微微一颤。

“火以通神,光以明道。”

破庙之内,林昭然听完了韩霁带回的全部消息,包括那位不知名的青袍书生石破天惊的朗读。

她缓缓起身,走到窗前,遥望京城方向那片尚未完全散尽的、微红的夜空。

夜风拂面,带着远方火场残留的松香与灰烬的气息,拂过她的鬓角,如一声低语。

民心如火,一旦点燃,便再不可逆。

“成了。”她轻声说。

她回过身,目光清亮如洗。

“韩霁,再印三百册《童蒙新义》。每一册书中,都夹入一缕今夜火炬燃尽的松灰。”

韩霁不解:“这是为何?”

“告诉得书之人,此灰燃自民火,可护真言不灭。”她的声音平静,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

她又转向守拙:“先生,《礼失求诸野》的最后一卷,可以抄录了。抄完后,制成新的‘典砖’,不必再埋,托相熟的僧侣,一路南下,送去江南的各大书院。”

守拙的笔一顿,抬眼看她。

林昭然目光悠远:“告诉他们,火种南行,不求速成,但求不灭。”

程知微回到家时,已是五更天。

推开院门,他看到妻子竟还未睡,正坐在灯下,一针一线地将一幅“火照图”绣在门帘上。

烛光摇曳,映得她指尖微红,丝线在布上穿梭,如同织就一场未熄的梦。

不远处的书案边,他年仅七岁的女儿手执毛笔,正就着灯光,在沙盘上一遍遍地默写着什么。

他走近一看,沙盘上是五个稚嫩却有力的字:师道重于官。

一股热流猛地冲上他的眼眶。

他快步走进书房,取出那本《飞言录》,饱蘸浓墨,在空白的纸页上奋笔疾书:

“庚子夜,西市火光如昼。此火,非照碑,乃照心;此光,非照今,乃照后世。万民所向,即为道之所存。我若再默,便是与道为敌,是为共罪。”

笔落,窗外的天际,那片火烧云般的红光仍未彻底熄灭。

远处,依稀还有零星的百姓手持燃尽的火炬,如流动的星河,缓缓而行。

政事堂内,沈砚之独坐,案头堆满了来自京城各处的密报,每一份都提到了那场“火照”盛况。

他忽然开口,声音有些沙哑:“孙奉。”

“臣在。”

“去,把井栏下起出的那块‘典砖’取来。”

刻着“破帷者”字样的砖石被恭敬地放在案上,砖壁上似乎还残留着昨夜火炬的熏痕,如同人体的脉络。

沈砚之的手指轻轻拂过那些刻痕,低声自语,像是在问孙奉,又像是在问自己:

“火从井栏起,一路烧到了宫墙之下……我若此刻下令扑灭,灭的是一场火,还是一片心?”

孙奉垂手侍立,用极轻的声音回答:“相爷,火自人心而出。强行扑灭,火星四溅,只会引来燎原之怨。善加引导,聚火为炉,或可成调和鼎鼐之治。”

沈砚之缓缓闭上双眼,靠在椅背上,久久未动。

不知过了多久,他再次睁眼,眸中已是一片清明。

他提起朱笔,在一份奏报的空白处,写下了他登上宰辅之位后,第一道并非压制性的旨意:

“西市心典碑‘补遗讲学’一事,暂准存续,待礼制院参议定论。”

旨意写就,墨迹未干。

他却没有立刻钤印下发,而是起身走到窗前,凝视着远处天边那抹被万人火光映亮的、如同朝霞初染的夜空。

林昭然的名字在他舌尖滚过,无声无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