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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焚书那夜火不灭(2 / 2)

“生又问:若此言有谬,何以《论语》不删‘自行束修以上’之句?”

她将这份稿子交给陈砚秋,目光灼灼:“砚秋,明日你去太学旁听讲经,想办法,将此书‘偶然’遗落在太学博士赵元度的案前。”

翌日,太学讲经堂内,熏香袅袅,沉水香的幽香在梁柱间盘绕,如丝如缕。

赵元度正在讲解《礼记·礼运篇》,声音温醇,如古井回音。

讲到兴起处,他端起茶杯,瓷盏轻碰唇角,温热的茶气拂上面颊。

目光不经意扫过案角,发现多了一册没有封皮、没有署名的小书。

他不动声色地拿起来,随手翻阅。

初时随意,片刻后,眸光微不可查地动了一下。

此书看似句句尊经,引经据典,实则以层层递进的问答,巧妙地将“有教无类”的内核,严丝合缝地嵌入了现有礼教的话语体系中。

它不推翻,只诘问,像一根探针,精准地刺向礼法教条的缝隙。

他将小册子合上,继续讲经,仿佛无事发生。

但在讲经结束前,他忽然话锋一转,对堂下数百学子道:“今日老夫偶得一问,颇为有趣,诸君可辩之——童子未及冠,身无仪礼,可教乎?”

此问一出,堂下顿时议论纷纷。

多数出身世家的子弟嗤之以鼻,认为这是不值一哂的“寒酸气”,笑声中夹杂着玉佩轻撞的清响。

但也有几位家境稍逊或心思活络的学子,从这问题中品出了一丝别样的味道。

辩论之中,赵元度似是无意地将那本小册子放在讲台一侧,有几个胆大的学生趁乱悄悄凑近,匆匆瞥了几眼,竟被其中新颖的问对吸引,暗暗抄录了几个问题,笔尖在纸上沙沙作响,如春蚕食叶。

消息很快传到裴仲禹耳中。

他正在官署处置查抄禁书的后续,闻讯勃然大怒,当即命人彻查来源。

可那本书无名无款,遍寻无踪,只从太学生口中得知,似乎是“西市某生”所作。

“西市某生!”裴仲禹几乎是咬着牙念出这四个字,他断定,这必然是林昭然那个妖女搞的鬼!

他亲自带着一队差役,气势汹汹地直扑西市米行。

差役们如狼似虎,将小小的米行翻了个底朝天,箱子倒了,米袋破了,谷粒洒了一地,踩在脚下发出咯吱的碎裂声。

可却只找到几本账本和一些零散的粗粮,别说禁书,连一张多余的纸片都没有。

裴仲禹怒不可遏,他将从各处查抄来的《童蒙问对》抄本堆在米行门前的空地上,当众下令点火。

熊熊烈焰冲天而起,噼啪作响,火星四溅,热浪扑面而来,烤得人脸皮发紧。

将围观百姓的脸映得明明灭灭。

裴仲禹站在火堆前,面容因愤怒而扭曲,厉声嘶吼:“此等蛊惑人心的邪说,当如乱麻尽除,片纸不留!”

百姓们噤若寒蝉,屏息凝神地看着那冲天的火光,空气中弥漫着纸张燃烧的焦苦味,混着米粒烧糊的微甜。

林昭然就站在人群的最后方,一身布衣,头戴斗笠,冷眼注视着火焰一页页吞噬她心血凝成的纸张。

火光映在她幽深的瞳孔里,跳跃着,却没有半分恐惧。

就在火焰最盛之时,她忽然极轻地笑了一声,那笑声很低,却清晰地穿透了火焰的噼啪声,传入了裴仲禹的耳中。

“火,能焚纸。”她的声音平静而清晰,“却烧不尽人心里的思量。”

裴仲禹猛然回首,循声望去,只看到一个戴着斗笠的背影,迅速隐入了旁边幽深狭窄的巷道中,消失不见。

那一夜,长安城里,无论是朱雀大街两侧的华灯,还是里坊深处的陋巷,都飘荡起稚嫩的童声。

“答曰:诚心即束修!”

原是柳明漪联络了城中相熟的货郎、乞儿,将《童蒙问对》的开篇问答编成了上口的歌谣,以“猜对谜题便有糖吃”为由,教给了满城的孩童。

这歌谣般的问答,甚至传回了太学。

赵元度听闻后,在与同僚饮茶时,抚须笑道:“市井之间,竟有此等新趣,倒也不失为一桩雅事。”

裴仲禹在府邸中得知此事,气得将心爱的茶杯狠狠摔在地上,瓷片四溅,茶水泼洒如血,怒斥道:“一纸戏言,竟成风尚?!荒唐!荒唐至极!”

他不知道,那一日在米行前燃起的大火,飘散在风中的,从来都不是灰烬。

而是无数颗,等待落土发芽的种子。

裴仲禹在书房中来回踱步,心烦意乱。

街头巷尾的童谣像无数只恼人的蚊蝇,嗡嗡作响,让他坐立难安。

他以为一场大火能烧尽一切,却不想反而助长了歪风。

就在此时,一名心腹幕僚匆匆进来,神色古怪地呈上一份密报。

“大人,这是从太学里传出来的消息。”

裴仲禹一把夺过,展开细看。

上面的内容却并非关于街头童谣,而是记录了太学内部的一种新风气。

他越看,眉头便皱得越紧,捏着纸的手指因过度用力而微微发白。

他以为自己面对的只是一场来自底层的骚乱,却在这一刻悚然惊觉,在他看不见的地方,另一场更难扑灭的火,已在帝国的最高学府中悄然点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