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2章 诏狱之名(2 / 2)

裴纶的眼神飘忽起来,仿佛陷入了某种可怕的回忆:“那里面……没什么王法,没什么规矩。北镇抚司那帮活阎王……他们自己就是规矩。烙铁、夹棍、披麻拷、梳洗……那都是开胃小菜。听说有的是让你求死不能的阴毒法子……能把你一身骨头一寸寸捏碎,却让你脑子比什么时候都清醒……能把你熬得……把自己几岁尿炕都吐得干干净净……”

他猛地打了个寒颤,又灌了一口酒,仿佛要驱散那想象带来的冰冷。

“进去的人,不死,也得脱掉十层皮!能囫囵个儿出来的?嘿……老子在锦衣卫当差快二十年,就没听说过一个!那根本就不是牢房,那是……直通阎罗殿的入口!”他的声音里带着一种深深的、近乎本能的恐惧,“咱们南衙的兄弟,平日里横归横,但提起那地方……没人不怵头。那帮北衙的……他们不一样,他们……不是人。”

裴纶说完,便不再言语,只是低头看着碗里浑浊的酒液,仿佛那里面能映出什么极其可怕的东西。

昏暗的廨舍内,陷入了一片死寂。只有裴纶粗重的呼吸声,和窗外偶尔传来的、极其遥远的市井喧嚣。

沈炼静静地站着,仿佛化作了另一尊沉默的影子。裴纶的话语,如同冰冷的墨汁,一滴一滴,渗入他的意识,勾勒出一幅远比想象更黑暗、更令人绝望的图景。

那不再是一个具体的场所,而是一种象征。象征着皇权最绝对、最无情、最不受制约的暴力一面。它是悬在整个官僚体系乃至所有臣民头顶的终极恐怖工具,是维持那至高无上权威的、最血腥的獠牙。

而如今,这獠牙,已然对准了他沈炼,对准了他手中这起看似“寻常”的漕运案。

这意味着什么?

意味着钱老三背后牵扯的利益,庞大到足以让北镇抚司亲自下场“料理”。

意味着他面对的敌人,其能量和冷酷,远超他的预估。

意味着他之前的种种挣扎与算计,在“诏狱”这两个字所代表的绝对力量面前,显得如此……渺小可笑。

一股深深的寒意,自脚底窜起,瞬间蔓延至四肢百骸。

但在这彻骨的寒意之中,另一种情绪,却如同被逼到绝境的困兽,悄然抬起了头——那是一种被极度压迫后反弹起来的、冰冷的愤怒与决绝。

他缓缓吸了一口气,那口气息冰冷如刀,割过喉咙。

他没有再问任何问题,只是对裴纶微微颔首,转身,无声地离开了廨舍。

走在空旷的廊下,他的步伐依旧稳定,背脊挺得笔直。

诏狱之名,如同一座漆黑的山岳,轰然压在他的面前。

但这巨压,非但未能将他压垮,反而让他更加清晰地看清了自己所处的绝境,以及……那绝境之中,唯一可能存在的、通往真相的——那条遍布荆棘与深渊的险路。

恐惧依旧存在,但它已被转化为一种更坚硬的东西。

他知道,从这一刻起,他不仅仅是在查案。

他是在与这个帝国最黑暗、最强大的阴影……争夺一个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