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的污水粘腻地贴在潜水服的橡胶表层,陈成感觉自己像条被裹进保鲜膜的臭鱼,浑身散发着一股下水道特有的、混杂着铁锈和腐败有机物的“陈年风味”。他学着旁边那个痞里痞气的潜水员——根据刚才守卫的叫嚣,似乎叫“小伍”——的动作,笨拙地解着氧气瓶扣锁,手指僵得如同刚从冰柜里刨出来的冻鸡爪。
“妈的,晦气!”小伍脱下潜水镜,露出一张二十出头、眉毛剃得只剩半截的脸,狠狠啐了一口唾沫进污水里,“疏通个破管子差点把老子送走!雕爷这钱赚得真他妈是刀口舔血!”他把沉重的潜水装备往平台角落一甩,发出哐当一声响,毫不在意地开始扒拉身上湿透的紧身潜水服。
陈成和诸成有样学样,赶紧忙活起来。扒掉外层潜水服的过程堪称酷刑,冻僵的手指根本不听使唤,橡胶贴着冻得麻木的皮肤往下撕,那滋味比生撕膏药还刺激百倍。陈成龇牙咧嘴,心里疯狂吐槽:“这他妈哪是假冒管道工?分明是体验活剥人皮地狱一日游!雕爷这地方,进个门都得先脱层皮!”
里面套着的工装也是半湿的,布料粗糙得能当砂纸使,散发着浓重的机油味和汗馊味。陈成胡乱地把湿漉漉的头发往后抹了一把,努力模仿着小伍那副吊儿郎当、天不怕地不怕的混混气质,眼神却控制不住地往平台边缘那浑浊的水面瞟。刚才死者沉下去的地方,水面只剩下几圈微不可察的涟漪,如同那条刚刚逝去的、微不足道的生命。
老黑依旧靠在冲锋舟旁,像一尊沉默的黑色礁石,烟头在幽暗中明明灭灭。他那双鹰隼般的眼睛,在陈成和诸成笨拙地脱换衣服时,锐利地扫了过来,带着审视,也带着一丝难以言喻的…玩味?陈成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感觉那目光像x光机,能把自己这身假冒伪劣的“管道工”制服底下那点心惊胆战看个通透。
“看什么看?”小伍倒是混不吝,冲着老黑的方向就嚷开了,“没见过帅哥换衣服啊?老子刚替你雕爷卖完命,瞅两眼要收费啊?”他一边骂骂咧咧,一边麻利地套上一件脏得看不出原色的夹克,动作间露出胳膊上狰狞的刺青。
老黑没吭声,只是冷冷地瞥了小伍一眼,那眼神里的威压让小伍嚣张的气焰瞬间矮了半截,讪讪地扭过头去。随即,老黑的视线又落回陈成和诸成身上,尤其在诸成那沉稳的动作和无法完全掩饰的独特气质上停留了片刻,眉头几不可察地皱了一下。
就在这时,那扇厚重的铁门又“吱嘎”一声开了一条缝!
红姐那张浓妆艳抹、如同刷了厚厚一层白漆的脸再次探了出来,柳眉倒竖,带着极度不耐烦的戾气:“吵吵吵!吵你个头啊!雕爷在里面耳朵烦得都要起茧子了!小伍!让你下去通个管子,你是去龙宫请安了还是去阎王殿报到了?磨叽半天!”她尖利的声音在空旷的涵洞里激起嗡嗡的回响。
目光紧接着扫过刚换好衣服、浑身湿漉漉的陈成和诸成,还有旁边堆着的湿漉漉的潜水装备,红姐眼中的厌憎简直要溢出来,像是看到了三只刚从粪坑里爬上来的绿头苍蝇:“还有你俩!新来的?死哪儿去了?工地上几十号人等着水呢!老娘养你们这群废物是吃干饭的?!”她指着诸成和陈成,唾沫星子几乎要喷到他们脸上,“赶紧的!收拾好你们的破烂!滚进去干活!给老娘把热水系统修好!耽误了贵客泡温泉,老娘把你们仨全塞回下水道里当永久疏通棒!”
“是是是!红姐息怒!马上!马上就好!”小伍赶紧点头哈腰,狗腿子样十足,推搡着陈成和诸成,“听见没?快点!磨磨唧唧的,想害死老子啊!”
陈成和诸成被小伍连推带搡地靠近那扇散发着危险气息的铁门。经过老黑身边时,陈成浑身汗毛倒竖,心脏狂跳得几乎要从喉咙里蹦出来。他能清晰地闻到老黑身上浓重的烟草味和一种若有若无的、类似铁锈的冷硬气息。
就在擦身而过的刹那!
老黑的身体似乎不经意地微微晃动了一下,手臂抬起,像是要掸落潜水服上的水珠。一个冰冷、坚硬、带着棱角的微小物体,如同一条灵活的泥鳅,瞬间滑进了诸成宽大工装裤的口袋里!速度快得只在陈成眼角留下一道残影!
什么东西?!钥匙?!
诸成身体猛地一僵,但瞬间恢复了常态,低着头,脚步没有丝毫停顿,紧跟着骂骂咧咧的小伍,一头钻进了那扇缓缓打开的、如同巨兽咽喉的铁门之中。
铁门在身后沉重地合拢,发出“哐当”一声闷响,彻底隔绝了外面污浊的空气和那令人心悸的、悬浮着血色的水面。
门内,是另一个世界!
光线骤然明亮!强烈的白炽灯光甚至有些刺眼。空气中那股下水道的恶臭瞬间被浓烈到令人发晕的香气取代!雪茄的醇厚、香水的甜腻、还有高级皮革和酒精混合的奢靡气息,如同无数只小虫子,拼命往鼻孔里钻。
这是一条宽阔笔直的通道,地面铺着光洁照人的黑色大理石,墙壁贴着暗金色的壁纸,上面是繁复华丽的欧式花纹。柔和的光线从镶嵌在穹顶的隐藏式灯带倾泻而下,营造出一种与外面地狱截然不同的、纸醉金迷的氛围。通道两侧,每隔一段距离就矗立着一个穿着黑色西装、戴着耳麦、面无表情的彪形大汉,像一尊尊铁铸的塑像,眼神锐利地打量着进来的每一个人。
那里是什么地下涵洞?这分明是某个顶级会所的VIp通道!强烈的感官冲击让陈成脑子有点发懵:“这…这雕爷是把紫禁城搬下水道了?还是把下水道装修成白金汉宫了?这反差也太魔幻现实主义了吧?!”
“看什么看?乡巴佬!”小伍没好气地推了陈成一把,压低声音警告,“收起你们那副没见过世面的样子!跟着我走,少说话!记牢了,你们就是跟老子搭伙通管道的临时工!叫啥来着?”他斜睨着两人。
“我…我叫王二麻子!”陈成赶紧接口,这是刚才匆忙间胡诌的名字,故意带点土气。
“李…李铁柱。”诸成闷声回答,声音低沉。
“啧!”小伍鄙夷地撇撇嘴,“行吧,王二麻子,李铁柱!待会儿到了地方,老子怎么干你们就跟着学!别乱碰东西!也别乱看!尤其别他妈盯着那些穿得少的姐姐看!这里随便一块砖头都够你们卖一辈子苦力的!弄坏了,把你们剁碎了也赔不起!懂?”他凶神恶煞地叮嘱。
“懂!懂懂懂!”陈成点头如捣蒜,努力扮演一个被吓破胆的傻小子。诸成则沉默地点点头。
三人沿着富丽堂皇的通道往里走。通道尽头分出两条岔路,一条继续笔直向前,隐约传来低沉的音乐声和人语喧哗;另一条则拐向右侧,通往一个相对僻静的区域,墙壁上贴着“工程维护区”的牌子。
“热水泵房在右边!”小伍熟门熟路地转向右侧通道,嘴里依旧骂骂咧咧,“妈的,雕爷非要搞什么温泉SpA,烧的都是白花花的银子!伺候不好还挨骂!这破泵隔三差五就罢工,跟伺候祖机似的!”
走廊尽头,一扇厚重的隔音门虚掩着,里面传出嗡嗡的机器运转声。门口同样站着两个守卫,看到小伍三人走近,其中一个伸手拦住,面无表情:“工牌!”
小伍不耐烦地从油腻腻的夹克内袋里掏出一个挂在绳子上的蓝色塑料牌,上面歪歪扭扭印着“管道工-伍强”和一个模糊的照片。他晃了晃:“喏!还有这俩是新来的临时工,跟我搭伙修泵的!”
守卫的目光锐利地扫过陈成和诸成的脸,又审视了一下他们湿透的工装裤和鞋子上沾着的污水污泥,眉头紧锁,显然对他们的狼狈十分嫌弃:“没工牌?临时工也得登记!”
“哎呀大哥!”小伍立马换上谄媚的笑脸,凑近一步,变戏法似的从兜里掏出两包未开封的软中华,飞快地塞进守卫手里,“通融通融!红姐亲自骂下来的,十万火急!再耽误,热水出不来,雕爷怪罪下来,红姐发火…咱大家都得吃不了兜着走不是?登记等修完泵,我亲自带他们去补!保证手续齐全!”他挤眉弄眼,暗示着红姐发怒的可怕后果。
守卫掂量了一下手中的香烟,又瞥了一眼三人身上还在滴水的狼狈样,似乎也觉得让这种“污染源”在雕爷的地盘上多逗留登记是件更麻烦的事。“动作麻利点!修完立刻出来登记!不许乱跑!”守卫不耐烦地挥挥手,侧身让开了路。显然,红姐的威慑力比规章制度更有用。
“得嘞!谢谢大哥!保证速战速决!”小伍点头哈腰,赶紧推着陈成和诸成闪进了泵房。
“砰!”隔音门在身后关上,巨大的机器轰鸣声瞬间充斥了整个空间。
这是一个宽敞的设备间,几台庞大的、刷着绿漆的加压泵如同沉睡的钢铁巨兽,发出沉闷的咆哮。粗大的银色管道如同巨蟒般在天花板和墙壁上蜿蜒盘绕。空气又闷又热,弥漫着机油、热水蒸腾的湿气和金属过热的味道。几个角落堆放着杂乱的工具和备用零件。
“妈的,总算进来了!”小伍松了口气,抹了把额头的汗,也不知是热的还是紧张的。他走到一台指示灯疯狂闪烁的泵机前,装模作样地检查着仪表盘,嘴里骂骂咧咧:“看见没?就这破玩意儿!老掉牙了!缺德厂家早倒闭了,配件都买不着!雕爷非要榨干它最后一滴血!”
他一边抱怨,一边指挥陈成和诸成:“那个谁…李铁柱!去工具箱那边找个……找个最大号的活扳手!王二麻子!你去旁边那个检修口看看,是不是压力阀门又卡死了?妈的,每次都卡那儿!”
陈成赶紧应声,跑到墙角一个堆满扳手、管钳的工具箱旁,蹲下身,假装在里面翻找。诸成则依言走向几米外墙壁上一个半人高的方形检修口。
就在诸成背对着小伍、弯下腰凑近检修口查看的瞬间,陈成清晰地看到,诸成那只揣在工装裤口袋里的手,极其隐秘地动了一下。
口袋里的东西!
陈成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借着工具箱的遮挡,他假装翻找扳手,眼角余光死死盯住诸成的动作。只见诸成那只手飞快地从口袋里掏出了那个冰冷坚硬的小物件——果然是一把样式奇特的小钥匙!钥匙齿很短,顶端似乎有个微小的凹槽!
诸成仅仅瞥了一眼钥匙的形状轮廓,甚至连低头看都没看(避免引起小伍怀疑),就闪电般地将钥匙重新塞回口袋深处!动作快如鬼魅,整个过程不超过两秒!蹲在工具箱旁的陈成刚好是唯一能看到这个动作死角的人!
诸成的身体随即恢复了正常姿势,对着检修口里面看了一眼,转头对小伍瓮声瓮气道:“阀门好像锈死了,卡得挺死。得拆开上油。”
“靠!我就知道!”小伍骂了一句,注意力显然都在那台躁动不安的泵机上,“那你先别动!等老子看看这台祖宗还能不能抢救一下!王二麻子,扳手呢?磨蹭啥呢?”
“来了来了!伍哥,这个最大号的!”陈成赶紧举起一把巨大的活扳手,跑过去递给小伍,心脏还在因为刚才目睹的一幕而狂跳不止。这老黑!塞钥匙给诸哥是什么意思?故意放水?还是…请君入瓮?这地方处处透着邪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