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滨海市骨科专科医院,VIp病房。
空气里还残留着消毒水和一丝淡淡的血腥气混合的刺鼻味道。监护仪的“嘀嘀”声恢复了规律的跳动,屏幕上代表着陈成生命体征的线条,虽然依旧不够强健有力,但总算摆脱了之前濒死的狂乱,重新勾勒出平稳的曲线。一场突如其来的抢救刚刚结束,医生护士额头上的汗珠还没完全擦干,心有余悸地收拾着散落的器械和染血的纱布。
陈成闭着眼,躺在病床上,如同一具被抽空了灵魂的躯壳。脸色惨白得近乎透明,唯有嘴唇上残留的一抹暗红淤血,像是不祥的印记。他呼吸微弱而绵长,仿佛随时会断掉。肋骨的疼痛在药物作用下变成了钝重麻木的闷响,每一次呼吸都牵动着,提醒他这具身体离油尽灯枯只差一线。刚才玉琮那石破天惊的反击和意识强行拔升的代价,是几乎将他彻底掏空。此刻,连转动一下眼珠的力气都欠奉。
但没人知道,在这具看似奄奄一息的躯壳深处,那枚紧贴胸口的玉琮,正散发出一种恒定而温润的暖流。这暖流不再炽烈爆发,而是如同涓涓细流,缓缓浸润着他枯竭的精神本源,修复着意识深处那几乎被撕裂的创伤。玉琮内部那些细微裂缝中流淌的金色光华,似乎比之前更凝实了一丝,如同经历雷劫后淬炼出的真金,带着一种内敛而坚韧的生机。
病房门口,气氛比抢救前更加凝重。之前负责守卫的两名警察,此刻脸色铁青,眼神里充满了憋屈和戒备。他们死死盯着制造了那场莫名其妙冲突的始作俑者——省纪委那个身材高瘦、眼神阴鸷的王科长。刚才的混乱中,他们差点被这家伙扣上“串通嫌疑人”、“意图夺枪”的帽子,简直是飞来横祸!
王科长(王秉乾)此刻站在离病房稍远一点的走廊角落,背对着门口,低着头,似乎在整理自己刚才因为冲突而有些凌乱的衣襟。但微微耸动的肩膀和攥得死紧、指甲几乎嵌进掌心的拳头,暴露了他内心的惊涛骇浪。失败了!计划彻底失败了!那个植入在烟雾报警器里的装置,刚才那声闷响之后反馈来的信号…是毁灭性的!目标陈成不仅没被“剥离”,反而又惊动了守卫,让他们加强了戒备!更让他心惊肉跳的是,刚才病房里爆发出那股瞬间让他灵魂都感到战栗的恐怖气息……那到底是什么鬼东西?!这个陈成,绝对是个怪物!一个披着人皮的怪物!
他强压下心头的惊悸和一丝深藏的恐惧,努力让自己的表情恢复惯有的阴沉和刻板。他缓缓转过身,目光扫过门口虎视眈眈盯着他的两名警察,冷哼一声,带着一种居高临下的傲慢:“看什么看?!刚才你们两个行为失当,差点酿成大错!等这边事了,我会向你们的上级部门反映!现在,给我打起精神来!盯紧里面!一只苍蝇都不许放进去!再出纰漏,你们吃不了兜着走!”他试图用官威重新掌控局面,掩饰内心的巨大不安和任务失败的惶恐。
两名警察气得脸色发白,正要反驳,却被旁边一位刚刚赶来的、身穿纪委制服、年纪稍大的领导(省纪委案件监督管理室主任李国华)抬手制止了。李国华面色凝重,目光在王秉乾和病房门之间扫了一个来回,眉头紧锁:“够了!都什么时候了还吵!王秉乾同志,你刚才的行为…过于冲动!现在严克明书记刚刚…郭齐宏厅长也…陈成同志又突发急症!任何一点风吹草动都可能引发不可预测的后果!必须保持绝对稳定和冷静!你们两个,”他转向警察,“坚守岗位,没有命令,任何人不得靠近病房!包括我们纪委内部人员!明白吗!”
李国华的话带着不容置疑的权威,暂时压下了门口的紧张对峙。王秉乾脸色更加难看,却不敢顶撞这位级别比他高的领导,只能阴沉着脸,退到一边,目光却如同毒蛇的信子,时不时扫过病房紧闭的门,不知道又在算计什么。李国华的到来,看似稳定了局面,实则更增添了无形的压力——纪委内部的分歧和不同阵营的角力,已经直接摆到了台面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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滨海市军区总医院,特殊监护区(ScU)。
时间仿佛凝固了。
那条象征着生命彻底终结的、冰冷水平的直线,如同一道刺目的审判符咒,烙印在神经监测仪的屏幕上,也深深烙印在现场每一个人的瞳孔深处。代表着生命终结的平音长鸣,如同丧钟的余音,还在死寂的空气中凄厉地回荡,抽打着每一个人的神经。
赵立春坐在沙发上,保持着刚才那副震惊后跌坐的姿态,整个人如同被瞬间风化了的石雕。脸上的血色早已褪得一干二净,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绝望的灰败。他看着病床上那具彻底失去生机的躯壳,眼神空洞、涣散,仿佛灵魂也被那根平直的线条抽走了。钥匙…唯一的钥匙线索…就这么…没了?被一股他完全无法理解的力量,如同碾死蚂蚁般碾碎了?一股冰冷的、带着腥气的绝望感,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让他手脚冰凉,心脏如同被一只无形的大手死死攥住,无法跳动。
“赵书记…”旁边的孙振邦副书记声音干涩,小心翼翼地提醒了一声。
这一声如同惊醒了噩梦。赵立春身体猛地一颤,涣散的瞳孔骤然聚焦,一股被愚弄、被碾压、被推向悬崖边缘的暴戾怒火猛地从心底炸开!他“腾”地站起身,动作迅猛得带起一阵风!
砰!!!
他猛地一拳砸在旁边的茶几上!实木的桌面应声裂开一道狰狞的缝隙!上面残留的水杯碎片被震得跳起!
“废物!!”一声压抑到极致、如同受伤野兽般的咆哮从赵立春喉咙里挤出,带着令人心悸的怨毒和疯狂,“都是废物!!!”他彻底失态了!严克明死了,郭齐宏也死了,钥匙下落成谜,他经营多年、引以为傲的势力版图在一天之内崩掉两个最重要的角!更可怕的是,他连对手是谁、用了什么手段都不知道!这种完全失控的局面,让他感到了前所未有的恐惧和屈辱!
病房内外,所有工作人员都被赵书记这突如其来的暴怒吓得噤若寒蝉,大气不敢出,纷纷低下头,恨不得把自己缩进地缝里。
现场唯一还能保持相对平静的,只有诸成。他脸上的震惊和凝重尚未完全褪去,眼底深处却是一片冰雪般的冷静。他看着暴怒失态的赵立春如同在看一个即将溺毙的赌徒。时机,成熟了。
“赵书记!请节哀!请冷静!”诸成的声音不高,却异常沉稳有力,穿透了赵立春狂暴的咆哮,清晰地回荡在寂静的ScU,“严克明同志和郭齐宏同志的不幸,是我们所有人的巨大损失!但现在,不是悲愤的时候!当务之急有三!”
他竖起三根手指,声音斩钉截铁:
“第一,立刻封锁现场!严克明同志是在省纪委隔离审查期间突发急症身亡,郭齐宏同志也是在配合调查途中出事!两件事都发生在极其敏感的时间节点,中间间隔如此之短!这已经不是简单的意外或疾病能解释的了!必须立刻成立最高规格的联合调查组!由省纪委、省委政法委牵头,省公安厅、省检察院派精干力量参与!立刻、全面、彻底地调查两位同志的死因!以及…所有可能存在的关联!任何蛛丝马迹都不能放过!”
诸成的话,字字如锤,敲在赵立春的心坎上,也敲在现场所有人的心里。“敏感时间节点”、“关联调查”、“蛛丝马迹”…每一个词都指向同一个方向——这背后有鬼!而且是大鬼!诸成这是要把盖子彻底掀开!把水彻底搅浑!将所有人的注意力,全部引向严、郭离奇死亡背后的巨大阴谋!
“第二!”诸成的声音带着沉痛,目光扫过病床上严克明的遗体,“对严克明同志不幸离世的消息,必须严格保密!仅限于在场核心人员知晓!在联合调查组得出结论之前,绝不能泄露半分!否则,必然引发全省乃至全国范围的巨大震动和恶意猜测,后果不堪设想!我们必须以最快的速度,查清真相,给组织,给家属,也给社会一个负责任的交代!”
“保密”是政治需要,但“恶意猜测”几个字,更是精准地戳中了赵立春(ht最恐惧的软肋!一旦严克明死于非命的消息泄露,再结合他“双规”陈成的事实,舆论的滔天巨浪足以将他赵立春彻底埋葬!
“第三,”诸成的目光转向赵立春,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沉重,“赵书记,您是班长,是主心骨!越是这种时候,越需要您稳住大局!我建议,立刻通知在家的省委常委,半小时后召开紧急常委扩大会议!由您亲自坐镇,通报情况,部署应对!滨海的天,绝不能乱!也乱不起!”他再次把“班长”、“主心骨”、“大局”的高帽子稳稳扣在了赵立春头上,堵死了他任何想要退却或私下动作的可能。这潭浑水,你赵立春必须站在最前面!想躲?没门!
赵立春胸口剧烈起伏,如同拉破的风箱,呼哧呼哧地喘着粗气,赤红的双眼死死瞪着诸成。他想反驳,想怒吼,想质问凭什么你来发号施令!但他悲哀地发现,诸成这三条建议,条条都打在七寸上,条条都占据了绝对的道德制高点和大局观!他赵立春现在如果反对,那就是心里有鬼!就是不顾大局!就是…最大的嫌疑人!
“好…”赵立春从牙缝里挤出这个字,声音嘶哑得如同砂纸摩擦,“就…按诸成同志说的办!”每一个字都带着血淋淋的屈辱和不甘。他知道,从这一刻起,主动权,至少是面上的主导权,已经被诸成死死攥在了手里。而他,这个名义上的班长,已经被推到了火山口,坐在了烧红的铁板上!
他猛地转头,布满血丝的眼睛如同噬人的猛兽,扫向旁边瑟瑟发抖的常务副院长王秉和一众专家:“你们!给我听好了!严克明同志的遗体…不!是严克明同志的身体状况,给我用最高标准维持住!不允许任何外人接触!等待联合调查组!他…他身上的任何东西…哪怕是一根头发丝!都不允许少!听见没有?!”他心中还存着一丝渺茫的妄想,钥匙…会不会还藏在严克明的遗体上?这是他最后的机会!
“是!是!赵书记!我们一定…一定保护好!”王秉吓得腿肚子直哆嗦,连连点头哈腰。
“李秘书长!”赵立春又看向自己的心腹、省委秘书长李维民,“立刻通知所有常委!半小时后,常委会议室!紧急会议!还有,让省纪委罗国华副书记立刻过来!让他牵头成立联合调查组!快!”他点将罗国华,此人虽然也是赵系,但与严克明并非嫡系,甚至有嫌隙,用他来调查严克明之死,既能堵一部分人的嘴,也方便后面操控。
“是!赵书记!”李维民抹了一把额头的冷汗,立刻快步出去安排。
赵立春最后看了一眼严克明那毫无生气的脸,眼神复杂到了极点,懊悔、恐惧、愤怒、还有一丝丝兔死狐悲的寒意。他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翻腾的气血,努力挺直腰板,准备去面对那个即将决定他命运走向的常委会议。背影,竟透出几分苍凉和萧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