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起来像绕口令,”诸成似乎在电话那头冷笑了一下,那细微的气流声带着冰冷的质感,“环宇、宏泰、浩丰…这几个‘影子公司’,名字大气得很,实力嘛,呵呵,注册资金实缴为零。表面上八竿子打不着,背地里……”他刻意停顿,制造出短暂的、令人窒息的空白,紧接着抛出爆炸性的核心,“查它们废标保证金的最终流向,都是境外几个空壳离岸账户来回倒手。不过嘛,这几个公司注册登记的法人代表,可真是‘朋友圈’小得惊人……”
陈成屏住了呼吸,黑暗的车厢里只剩下他自己沉稳的心跳和电话里传来的细微电流声。
诸成的声音如同冰冷的解剖刀,清晰地割开最后的面纱:“——全是咱们亲爱的周副市长那位小姨子黄女士,麻将桌上的铁杆牌友!一个不落!”
冰冷的真相如同刺骨的疾风,瞬间灌满了陈成的胸腔。周副市长!这个名字如同一颗投入深潭的巨石,在他脑海中激起惊涛骇浪。那张总带着几分矜持、几分深沉的平和面孔,此刻在记忆中被撕扯得扭曲变形。水库……那关系着多少下游百姓身家性命的堤坝工程!招标黑幕、篡改材料、围标串标、巨额保证金通过影子公司洗白出境……而这一切的源头,竟直指这位位高权重的常务副市长!权钱的链条如此赤裸而狰狞,带着令人作呕的腥膻与腐臭!
愤怒的岩浆在陈成血管里奔腾咆哮,几乎要冲破理智的堤岸。他猛地吸了一口气,冰凉的空气灌入肺腑,强行压下那股灼烧般的怒火。牙齿无声地咬紧,腮帮绷出棱角分明的线条。现在还不是拍案而起的时候!
“……明白了。”这三个字从陈成齿缝间挤出,异常低沉,每一个音节都像裹着冰碴子坠落,“线攥紧了,牌友圈是吧?这条线就是勒紧他脖子的绞索!证据链条必须无懈可击,一点一点……”
就在他凝神梳理思路、准备和诸成敲定下一步行动的紧要关头——
嗡!嗡!嗡!
口袋里的手机毫无预兆地剧烈震动起来!不是通话中的这只,是他随身携带的另一部保密手机!
强烈的危机感如同冰冷的蛇信,瞬间舔舐过陈成的脊椎。他迅速中断通话,几乎是凭着本能摸出那部特制手机。屏幕亮起,一条没有任何发件人信息的匿名彩信,像黑暗中弹出的幽灵字幕,静静地躺在收件箱里。心脏在胸腔里沉重地撞击了一下。他点开信息。
一行冷冰冰的文字跳入眼帘,每一个字都像淬了毒的冰针,狠狠扎进瞳孔:
“陈局,水库档案室材料保管员老郑,昨晚‘突发急病’住院抢救(市三院IcU)。其妻女,今日清晨失联,手机全城关机。”
轰——!
仿佛一道无声的惊雷在陈成脑海中炸开!老郑!那个方正脸、沉默寡言得像块花岗岩般的档案室老保管员!他负责保管水库加固工程的原始招标档案!就在昨晚!
这不是急病!这绝不是巧合!这是赤裸裸的灭口!是对方察觉到风吹草动后,悍然斩向他们刚刚抓住的、最关键那条信息链的毒手!他们嗅到了危险,开始疯狂地抹掉痕迹!
一股寒意,比深秋的夜风更刺骨十倍,瞬间席卷了陈成的四肢百骸。仿佛有一只无形的大手,在他刚刚看到一丝破晓微光时,骤然扼住了他的咽喉,将刚刚撕开的光明幕布又狠狠地拉拢、遮蔽!
他死死盯着屏幕上那几行冰冷刺目的字,指关节因为过度用力而泛起骇人的青白色,几乎要将金属外壳的手机生生捏碎。市三院IcU?妻女失联?对方下手之快、之狠、之绝,竟然抢在了他们前面!这是赤裸裸的警告,更是疯狂的反扑!
片刻的窒息般的死寂后,陈成的眼神骤然变得更加锋利,如同被淬炼至极限的刀刃,在黑暗中迸发出慑人的寒芒。他深吸一口气,胸腔剧烈起伏,将冰冷的空气和胸腔里翻腾的怒火一同压住,强行保持住那近乎残酷的清醒。
拇指在冰冷的屏幕上快速滑动,没有丝毫迟疑犹豫,他再次拨通了诸成的号码。这一次,电话几乎是秒通!
“老诸,”陈成的语速极快,声音冷得像雪山崩落的冰棱,每一个字都带着破釜沉舟的寒意,“鱼饵太香,饿狗不光咬钩,开始回头撕我们的饵筐了!水库档案保管员老郑,昨晚‘急病’进IcU,老婆孩子今早一起人间蒸发!”
电话那头陷入了极其短暂的、窒息般的沉默。仿佛能听到诸成骤然绷紧的呼吸和咬紧牙关的咯吱声。
紧接着,诸成的声音传来,不再是之前的沉稳,而是同样紧绷如拉满的弓弦,带着一种被彻底激怒的凶狠:“操!狗急跳墙了!这是要断我们的根!人必须保住!老郑不能死!家属更不能丢!”
“两件事!”陈成语速快如连珠炮,思维在巨大的压力下反而激发出惊人的清晰,“第一,立刻动用所有可靠力量,秘密布控市三院IcU!一只苍蝇都不能放过!老郑这条舌头,必须撬开!第二,家属失联必有接应痕迹,查三院周边所有监控死角、可疑车辆,特别是今早!掘地三尺,也要把人给我挖出来!”
“明白!”诸成的回答斩钉截铁,“我这头马上安排!另外,周那条线所有关联账户、通讯记录,我会加速深挖!他敢动我的人,老子掀了他整个牌桌!”
通话戛然而止。车内重归死寂。陈成放下手机,身体重重靠回椅背,胸腔剧烈起伏。车窗外,城中村混乱的夜声依旧在流淌,夫妻的争吵、收音机的噪音、醉汉的哼唱……但此刻,这些声音仿佛被隔绝在一个遥远的真空之外。车内狭小的空间里,只剩下一种无声的、冰冷的、令人窒息的杀机在弥漫。
黑暗中,陈成的眼神如同两点燃烧的寒星。他抬起手,指腹缓慢而用力地摩挲着下颌坚硬的线条,指节绷紧、凸起,仿佛那不是皮肉骨骼,而是冰冷的金属构件。
桌上的饵被饿狗疯狂撕咬,那就让它咬!咬得越凶,露出的破绽就越多!
他缓缓地、深深地吸了一口混杂着机油、灰尘和城中村特有复杂气味的冰冷空气。那冰冷的空气灌入肺腑,如同淬火剂,将胸中翻腾的狂怒和紧迫感强行镇压下去,只留下淬炼到极致的冷静和一种近乎玉石俱焚的决绝。
“……就怕你不咬钩。”他对着挡风玻璃外那片浓得化不开的黑暗,无声地吐出几个字。
引擎低沉地咆哮了一声,车灯骤然刺破巷道深处的混沌。轮胎挤压过路面坑洼处的积水,溅起一片浑浊的水花。车子如同黑暗中蛰伏已久的猎豹,猛地从墙根的阴影中窜出,撕裂周遭粘稠的夜色,再次汇入城市庞大而复杂的脉络之中,朝着风暴的中心——市第三人民医院,疾驰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