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成深吸一口气，将U盘插入平板侧面的接口。
屏幕亮起，文件管理器自动弹出。U盘里只有一个孤零零的文件夹，命名极其简单粗暴——“度假村”。
点开文件夹，里面赫然是一个视频文件！文件名同样直接——“孙”。
“有戏！”诸成眼中爆射出精光。
陈成的手指悬在播放键上，指尖因为紧张而微微发凉。他看了一眼诸成，两人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孤注一掷的决绝和一丝重燃的希望。
点击播放！
屏幕亮起，画面不算清晰，带着点偷拍的晃动感和夜间模式的噪点，但足以辨认场景——一个装修奢华的私人温泉包间，热气氤氲。穿着肥大浴袍、胖得像个球的孙老板赫然在列，他脸上的肥肉因为谄媚的笑容挤成一堆，正殷勤地给旁边一个背对着镜头、同样裹着浴袍的身影倒茶。
虽然只是一个背影，但那人的身形姿态，隐隐透着一股久居上位的、难以模仿的倨傲气息！
最关键的是，画面里清晰地传来了孙老板那熟悉的、油腻腻的嗓音，带着刻意的讨好：
“……您放心！手续都办漂亮了！规划局那边，郑副局可是拍着胸脯保证的！不就是改两条道路红线，抬高一点点容积率嘛！只要这块地皮批下来，咱们这‘仙泉宫’度假村，那就是金鸡下蛋，财源滚滚！到时候，您那份‘干股’，保证比您那心脏搭桥手术做得还稳当！哈哈哈……”孙胖子笑得浑身肥肉乱颤。
画面中那个背对的身影似乎微微颔首，并未说话，只是伸出两根手指，在旁边的矮几上，看似随意地、轻轻敲了敲。那动作，带着一种习惯性的、不容置疑的指令意味。
紧接着，镜头似乎为了捕捉这个敲击动作的细节，微微下移了一瞬。
就在这时——
视频画面猛地一跳！毫无征兆地切换！
仿佛被一把无形的剪刀粗暴地剪断了胶片！
屏幕瞬间被一片刺眼的、毫无意义的彩色马赛克方块覆盖！雪花点疯狂跳动，伴随着一阵尖锐爆裂的电流噪声！
这突如其来的扭曲噪音和混乱画面，让聚精会神盯着屏幕的陈成和诸成心脏骤停！眼睛被刺激得生疼！
混乱的马赛克和噪音持续了大约三秒钟。
画面再次稳定下来时，那个关键的背影已经消失了！镜头再次对准了孙老板那张堆满谄笑的大脸。
而视频的背景音里，清晰地传来一个冰冷的、明显经过处理的、分辨不出男女的电子合成音，突兀地插入，带着一种赤裸裸的嘲弄：
“……陈市长，别白费劲了。剪片子，我们也是专业的。”
话音刚落，视频戛然而止！
屏幕瞬间陷入一片漆黑！
死寂！
绝对的死寂笼罩了小小的会议室。
平板电脑屏幕反射着惨白的光，映照着陈成和诸成两张凝固的脸。刚才那冰冷的电子合成音，如同一条吐着信子的毒蛇，还在他们耳边嘶嘶作响。
精心策划的交易现场！关键人物的背影！孙胖子赤裸裸的行贿许诺！足以致命且指向明确的证据！
却在即将揭露目标身份、在即将锁定那个敲手指的指令者身份的前一秒，被精准、粗暴、充满恶意地——剪辑掉了！
只留下一个模糊的背影，一句冰冷的嘲讽，和一个巨大的、充满嘲弄意味的空白！
希望如同被点燃的引线，刚刚迸发出耀眼火花，就在他们眼前，被一只无形的手，精准地掐灭了！掐灭得如此干脆利落，如此充满技术含量，如此……傲慢！
“剪……片子？”诸成的声音像是从砂纸里磨出来的，嘶哑干涩，带着一种难以置信的荒谬感和被彻底戏耍的狂怒。他盯着漆黑的屏幕，眼珠瞪得几乎要裂开，胸膛剧烈起伏，猛地一把抓起桌上的平板电脑，手臂肌肉贲张，那架势，仿佛下一秒就要将这承载着巨大耻辱和嘲弄的冰冷机器，狠狠地、用尽全身力气砸向那面刚刚粉刷过、还带着点涂料味的崭新墙壁！
“老诸！”陈成低喝一声，动作快如闪电，冰凉的手指如同铁钳般再次死死抓住诸成扬起的手腕，“砸了它有什么用？！砸了它，这‘剪片子’的嘲讽就能消失吗？！”
诸成的手臂剧烈颤抖，力量大得惊人，如同被激怒的困兽。他死死咬着牙，牙关发出“咯咯”的摩擦声，喉咙里滚动着压抑的、野兽般的低吼。额头上暴起的青筋如同虬结的树根，显示着他内心的狂澜。那冰冷的嘲讽——“剪片子，我们也是专业的”——像是一把淬了毒的匕首，反复捅刺着他的神经。
终于，那股狂暴的力量在陈成的阻拦下缓缓泄去。平板电脑“哐当”一声掉回会议桌上，屏幕朝下，发出一声沉闷的哀鸣。
“专业的……呵呵……真他妈专业！”诸成颓然坐倒在沙发椅里，双手用力搓着僵硬的脸，声音从指缝里闷闷地透出来，充满了疲惫、愤怒和一种被玩弄于股掌之间的无力感。“人证，铁了心要弄死！物证，能删的删，能毁的毁，删不干净毁不彻底的，还能给你剪接掉！从监控录像到录音文件，再到这破U盘里的视频！他们不是在做贼，他们他妈的是在搞后期制作！我们是演员吗？是他们的提线木偶吗？！”
陈成没有立刻坐下。他弯腰，缓慢地，像一个迟暮的老人，捡起了桌上那个屏幕朝下的平板电脑。冰冷的金属外壳传递着寒意。他翻过来，屏幕已经碎裂，蛛网般的裂痕爬满了整个表面，中心位置甚至凹陷下去一块——那是刚才诸成疯狂用力时留下的印记。碎裂的屏幕下，漆黑的底色透出来，像一只嘲讽的独眼。
他也看到了刚才视频播放时，自动生成的、记录在视频文件信息栏里的创建时间——赫然正是昨晚十一点十四分！
十一点十四分！
监控被格式化的时间段（十一点零三分到十一点十七分）之内！
U盘被抢夺掉落的时间！
那个神秘背影在温泉包厢里敲击手指的时间！
所有的时间点，如同精准咬合的齿轮，在十一点十四分这个致命的刻度上，严丝合缝地对接！
“比时钟还准时…”陈成的手指轻轻抚摸着平板电脑屏幕上那蛛网般的裂痕，冰凉的触感刺激着指尖。他没有像诸成那样暴怒嘶吼，但那双深陷在眼眶里的眼睛，此刻却亮得吓人，如同两簇在极寒冰原上燃烧的幽蓝火焰，冰冷、锐利，带着一种近乎疯狂的冷静和洞察一切的穿透力。
“老诸，”他开口，声音低沉而平稳，却蕴含着雷霆万钧的力量，“砸东西没用，骂娘也没用。敌人把活儿干得这么‘专业’，不是为了看我们砸东西骂娘的。他们是要把我们钉死在这张椅子上，钉死在这间会议室里，钉死在‘无能的失败者’这根耻辱柱上！”
他猛地抬起头，碎裂屏幕反射的幽光在他脸上切割出诡异的明暗线条，他的目光如同手术刀，精准地剖析着眼下的绝境：
“第一，监控被格式化，证明内鬼不仅存在，而且就在昨晚十一点那个时间点，有能力、有机会接触到核心区域！范围，其实很小！锁定昨晚十一点前后，所有在市政大楼、特别是靠近后勤中心和安全通道附近出现过的人！重点查我们办公室的人！查孙胖子那条线上的！查能接触监控运维的人！一个都不能漏！”
“第二，”陈成的手指重重敲在平板电脑碎裂的屏幕上，发出“笃笃”的闷响，“这个视频！虽然关键部分被剪了，但不是废物！那个背影！那个背影的姿态、习惯性的小动作！孙胖子那句‘郑副局拍胸脯保证’！还有那句‘干股’！‘心脏搭桥’！这些都是铁打的线索！郑副局是谁？规划局除了郑友德那条老狗，还有哪个姓郑的副局长敢拍这种胸脯？！孙胖子提到的心脏搭桥……查！给我查近两年市里各大医院心外科，所有接受过心脏搭桥手术、并且身份地位不低的人物！范围还能有多大？！”
“第三！”陈成的语气陡然拔高，带着一种破釜沉舟的决绝，“他们不是爱玩‘剪辑’吗？好！我们就陪他们玩！他们以为自己把带子剪干净了？做梦！老诸，你还记不记得，当年在市局搞技侦培训，有个专门捣鼓数据恢复的老吴？退休好几年了，人称‘数据鬼手’的那个倔老头！他有没有可能……从这台平板里，”他点了点那碎裂的机器，“或者从这个U盘里，把被覆盖或者被删掉的那几秒钟关键帧……给抠出来？！哪怕抠出一个像素！只要能看到那敲手指的手是谁的！或者能看清那人后脑勺一根头发丝的形状！就是胜利！”
陈成的话，如同连珠炮，砸在诸成几乎要冻结的思维上，瞬间凿开了一道缝隙！绝望的坚冰出现裂痕！
对啊！背影！习惯动作！郑副局！心脏搭桥！还有……那个神龙见首不见尾的“数据鬼手”老吴！
诸成涣散的眼神瞬间重新聚焦，爆发出惊人的亮光！那股熄灭的火焰，被陈成硬生生用逻辑和疯狂的冷静重新点燃！
“老吴！”诸成一拍大腿，猛地站了起来，眼中燃烧着熊熊战意，刚才的颓废一扫而空，“对！那个倔老头！当年号称没有他恢复不了的数据！只要硬盘没被他拿锤子砸成粉末！他就有办法给你读出点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