诸成感觉一股寒气嗖地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头皮阵阵发麻。“操!死人干活?!这……这也行?!这胆子也忒肥了!”他声音都变调了,充满了荒谬和惊悚感,“那监控……监控肯定是同期被干掉的!来个死无对证!”
陈成的指尖轻轻划过屏幕上那条幽灵操作的记录,动作缓慢而冰冷。镜片后的目光深不见底。“死人当然不会干活,”他声音低沉,像是在陈述一个冰冷的事实,“但活人……可以让死人‘干活’。”他抬起头,目光穿透隔断,仿佛能洞穿那些磨砂玻璃门后的重重人影。“现在,李阎王的刀,大概……”他微微停顿,嘴角那丝弧度变得冰冷而锐利,“……已经捅到‘骨头’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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审计部临时征用的那间小会议室,此刻活像个太平间,气温比外面走廊还低几度。
桌子中央,摊着一份刚打印出来还散发着热气和激光粉味道的仓库操作日志报告。小吴站在桌边,脸色惨白,嘴唇哆嗦着,手里死死捏着另一份薄薄的、边缘都卷了的人事部出具的离职证明扫描件。纸张在他手里抖得像狂风中的枯叶。
李铭坐在主位,整个人如同一座正在酝酿爆发的活火山。他没看那些纸,只是用一种看死人般的眼神,死死盯着坐在他对面的一张肥脸。
孙胖子,采购部主管孙茂才。此刻他那张平时总是油光满面、堆满和气生财笑容的胖脸,呈现一种极其诡异的酱紫色。豆大的汗珠像失控的水龙头,从他光亮的脑门、肥厚的脖颈不断滚落,砸在他那件价值不菲但此刻已被汗水浸出深色斑块的阿玛尼衬衫上。他粗重地喘着气,眼神慌乱地左右飘忽,就是不敢接触李铭那淬了毒的目光。
“孙主管,”李铭开口了,声音不高,却像冰锥子刮过玻璃,带着一种令人牙酸的尖锐感,“解释一下。”他用下巴点了点桌子上那两张纸,“一个12月10号就离职滚蛋的人,是怎么在五天之后,像幽灵一样爬回公司,替你把那批劳保手套盘点的?嗯?”最后一个“嗯”字拖长了调子,冰冷刺骨。
孙胖子猛地一哆嗦,像被电击了一样。他肥胖的身躯在椅子上不安地扭动,椅子腿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李……李主任!这……这……这系统肯定是出错了!对!系统bug!”他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声音陡然拔高,带着哭腔和一种歇斯底里的否定,“这绝对是技术部的系统漏洞!怎么能赖到我头上呢?王强那小子都走了多久了!这事儿跟我一点关系都没有!我……我压根不知道有这回事!”他挥舞着胖手,唾沫星子喷得到处都是,试图撇清一切。
“系统bug?”李铭嘴角咧开一个极其瘆人的弧度,像是听到了世上最好笑的笑话,“一个精准地只在你那批手套入库后发作、只让死人王强登录、只执行了一次盘点操作、然后精准消失的bug?孙茂才,你当我们审计部是猪脑子?还是你自己蠢得无可救药?!”他猛地一拍桌子,桌上的笔筒都跳了起来!“那监控呢?!同一时间段的仓库监控记录呢?!为什么存储服务器路径直接消失了?!也是bug自动格式化了?!”
孙胖子被吼得浑身肥肉一颤,脸上的血色彻底褪尽,只剩下死人般的灰白。他嘴唇翕动,却一个字也吐不出来,只剩下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如同破风箱般拉风的声音。他眼神彻底涣散了,巨大的恐惧像一只无形的手扼住了他的喉咙。
就在这时,“笃笃笃”,会议室的门被有节奏地敲响了。
不等里面回应,门被推开一条缝。冯主任那张标志性的、此刻却显得比平时更加矜持和严肃的笑脸探了进来。“李主任?忙着呢?”他语气客气,目光却飞快地在僵持的孙胖子和暴怒的李铭脸上扫了一圈,最后落在桌子中央那份幽灵操作日志上,眼底深处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快意。
紧接着,紧跟在冯主任身后,一个穿着深灰色行政夹克、头发梳得一丝不苟、面容严肃的中年男人背着手走了进来。他眼神锐利,自带一股不怒自威的气势,目光沉沉地扫过全场。
整个会议室的气压瞬间又低了八度,连李铭准备爆发的怒火都被强行压了回去。
来人正是集团分管行政和采购的副总——刘强东(刘副总)。
冯主任立刻侧身让开,脸上堆起恰到好处的恭敬和一丝丝“我捡到宝了”的邀功神情:“刘总,您看这事儿闹的……我也是刚巧碰到技术部小陈反映点设备申购流程上的小问题,想着后勤采购这块儿是您分管的,就赶紧把情况跟您汇报了,免得出了纰漏影响大局……”他一边说,一边不动声色地用眼神示意了一下桌子上那份劳保手套的幽灵盘点记录,暗示这“小问题”和那份记录恐怕脱不了干系。
刘副总没看冯主任,也没搭理汗如雨下、抖如筛糠的孙胖子。他的目光直接落在李铭脸上,声音不高,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分量:“李主任,审计工作是集团的利剑,但也要讲究方式方法。任何结论,都要有确凿无疑的证据链支撑。”他停顿了一下,目光锐利如刀,“尤其是涉及干部清白的指控,更要慎之又慎!捕风捉影,会伤了同志的心,更会损害集团的稳定!”他特别强调了“证据链”三个字,眼神若有若无地瞥了一眼那份唯一的幽灵操作日志报告,意思很明显:一个离职员工的幽灵操作?这算什么铁证?监控呢?人证呢?
李铭的脸色铁青,腮帮子咬得死紧。他当然听懂了刘副总的潜台词。这是要保孙胖子,还要反咬一口说他审计工作不扎实!他胸膛剧烈起伏,目光像刀子一样刮过冯主任那张故作无辜的笑脸,最后钉在刘副总身上。“刘总放心!”李铭的声音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每个字都冒着寒气,“审计部做事,一板一眼!该有的证据,一件都不会少!该查清的,掘地三尺也给它挖出来!”他猛地抓起桌子上那份幽灵操作日志报告,手臂肌肉贲张,纸张在他手中被攥得扭曲变形,“三天!给我三天时间!”他几乎是咆哮着喊出这句话,然后看也不看其他人,抬脚就往外走,厚重的门被他甩得撞在墙上,发出震耳欲聋的巨响。
会议室里死寂一片。只剩下孙胖子劫后余生般剧烈喘气的声音,以及冯主任脸上那副掩饰不住、几乎要溢出来的得意笑容。
刘副总皱了皱眉,似乎在不满李铭的失态,但终究没说什么。他深深地看了一眼面如死灰的孙胖子,眼神复杂,带着审视和一丝不易察觉的警告,沉声道:“孙主管,配合审计部工作是你的义务!清者自清!”说完,也转身离开了。
冯主任连忙跟上,临走前还不忘回头对着几乎瘫在椅子上的孙胖子,露出一个意味深长的、混合着怜悯和嘲讽的笑容,用口型无声地说了两个字:保重。
小吴抱着那堆没派上用场的单据,看看空了的门口,又看看椅子上只剩半条命的孙胖子,感觉自己像身处风暴眼的炮灰,弱小,可怜,又无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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消息像长了翅膀的病毒,瞬间传遍整个楼层。
“冯主任搬来了刘总!把李阎王顶回去了!”
“刘总发话了!要铁证!要证据链!”
“李阎王摔门走了!放狠话三天要挖出东西!”
“孙胖子没被当场带走?刘总这是……要保他?”
技术部角落。
诸成听着隔壁工位压低了声音、却依旧挡不住兴奋的八卦议论,脸色变得极其难看。“操!冯扒皮动作真他妈快!直接就捅到刘副总那儿去了!”他恨恨地捶了一下桌面,“刘副总那话……就差指着李阎王的鼻子骂他捕风捉影了!还‘证据链’?这不明摆着给孙胖子撑腰吗?死人签收怎么了?没监控没旁证,咬死不认你能咋地?老陈,咱们那张电源的纸,是不是递错了?这浑水……搅得冯扒皮和刘副总分了一杯羹,反倒把李阎王架火上烤了?孙胖子这下估计更恨死咱们了!”他感觉局面瞬间失控,一股寒意顺着脊椎往上爬。刘副总亲自下场施压,这浑水深得有点吓人了。
陈成依旧坐在椅子上,手里捏着一支普通的黑色签字笔,笔杆在他手指间灵巧地转动、翻滚,画出一个个无声的圆。他听着外面的议论纷纷,听着诸成的焦虑,脸上的表情却没什么变化,仿佛那些风暴只是遥远的背景噪音。
“证据链……”陈成低声重复了一遍刘副总强调的那个词,突然,手指间的笔停止了转动。
他抬眼,目光穿过嘈杂的办公室,精准地投向走廊尽头,审计部那扇紧闭的、象征着风暴中心的厚重木门。镜片后的眼神,第一次变得无比锐利,如同出鞘的匕首,寒芒乍现。
“他要证据链……”
陈成的声音低沉下去,带着一种冰冷的、洞穿一切的意味。
“……那就给他一条。”笔尖在指间轻轻一点,仿佛审判落锤。
“一条……”他顿住,嘴角缓缓勾起一个极其危险的弧度。
“……能勒死人的链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