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咳。”
一声极其轻微、几乎可以忽略不计的轻咳,从主位传来。
所有人的目光,如同被磁石吸引,瞬间唰地一下,聚焦到陈成身上。
陈成仿佛对刚才那场惊心动魄的“抓捕行动”毫无所觉。他甚至没有看被关上的门一眼。他的注意力,似乎完全放在了自己面前那个朴素的黑色保温杯上。
盖子刚才被他打开了。此刻,他正慢条斯理地、极其专注地,用拇指和食指捏着不锈钢杯盖的边缘,顺时针缓缓地、一圈一圈地拧紧。
金属螺纹咬合,发出轻微而均匀的“咔……咔……”声。
在这落针可闻的会议室里,这细微的、持续的拧盖声,竟然拥有一种奇异的魔力,像无形的鼓点,一下下敲打在每个人的心脏上,强行绷紧了那根因为震撼而松弛的弦。
陈成的动作不疾不徐,带着一种近乎仪式的专注。直到最后一声“咔”的轻响,杯盖彻底拧紧,严丝合缝。
他这才抬起眼皮。
那双深邃的眼眸平静无波,像收敛了所有风暴的海面。他的目光淡淡扫过全场,扫过一张张或惊魂未定、或强作镇定、或心思各异的脸庞。
没有解释,没有警告,甚至没有对刚才那场闹剧发表任何评论。
仿佛什么都没发生。
“大家,”陈成开口了,声音依旧是那种不高不低、平稳清晰的调子,如同拂过平静水面的微风,“时间宝贵。”
他微微扬了扬下巴,示意了一下前方幕布——那上面,宗武彻拔U盘的身影依旧醒目刺眼。然后,他极其自然地转向旁边负责操作投影的行政部专员,语气平和得像是讨论下午茶点单:
“小张,把投影切回来,继续播放后勤科提供的供应商评审ppt。”
小张一个激灵,如梦初醒,手指有些哆嗦地按下了切换键。
“嘶啦……”
幕布闪烁了一下,刺眼的监控画面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那份排版精美、数据详实的“后勤服务供应商优化成本分析表”。
画面切换的瞬间,好几个神经紧绷的科长经理明显松了口气,仿佛终于从那令人窒息的审判氛围中得到了一丝喘息的机会。
陈成身体微微后靠,倚在宽大舒适的椅背上,手指随意地在桌面上轻轻点了两下。他的目光落在幕布那些密密麻麻的数据上,眉头都没抬一下,仿佛那些数字真的能吸引他全部的注意力。
“刚才说到哪里了?”他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在询问空气,“哦,鸿运清洁公司的月度服务费……大家仔细看看他们列出的设备折旧摊销成本项,这个摊销年限的设定依据,是否合理?”
他的语气平淡无奇,就像在讨论一份普通的月度报告,而不是在一个刚刚发生了堪比职场地震的现场。
会议室里紧绷到极致的气氛,被他这轻描淡写的一句话,硬生生地掰回到了“正轨”上。
然而,这“正轨”之下,暗流涌动得更加汹涌。
那些刚才还吓得大气不敢喘的科长经理们,立刻打起十二万分精神,目光聚焦在ppt上,大脑却在疯狂运转。鸿运清洁?谁不知道这家公司和宗胖子关系匪浅?设备折旧摊销年限?这他妈根本就是个无关紧要的小细节!陈总这是在点谁?下一个轮到谁了?
没有人敢怠慢。市场部李经理清了清嗓子,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稳专业:“呃……陈总,关于这个折旧年限,我们市场部之前做第三方比价时,也关注过。按照行业通用会计准则,这类清洁设备的……”
他小心翼翼地带入了自己的专业分析,试图表明自己的“清白”和“价值”。
财务部的人则更加敏锐地捕捉到了更深层的信号。柳阎王亲自带人来抓了宗胖子,这说明什么?说明陈总不仅动手了,而且和掌管集团钱袋子的财务部在某种层面上已经达成了某种默契!这潭水,深得可怕!
几个平时和宗武彻走得近、或者曾经在供应商选择上打过擦边球的部门负责人,后背的冷汗刷地一下就冒出来了,感觉脖子后面凉飕飕的。他们死死盯着ppt上鸿运清洁的数据,仿佛那不是数据,而是自己即将被清算的账单。
会议就在这种表面专注研讨、实则暗潮汹涌、人人自危的气氛中,艰难地继续着。发言的声音都带着不自觉的谨慎和试探,生怕说错一个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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会议室外走廊尽头。
柳曼殊站在巨大的落地窗前,看着窗外车水马龙,指尖夹着的细长电子烟在昏暗光线下泛起一点幽蓝。
身后脚步声传来,是那个肩章上还粘着假发片的年轻保安,递上一个平板:“主任,硬盘物理拷贝完毕,已移交技术部。”
柳曼殊接过平板,指尖划过屏幕,看着上面一行行数据摘要,尤其是几个被标红加粗的供应商名字和关联账户信息,镜片上寒光一闪。
她没回头,对着玻璃窗上模糊的倒影,声音冰冷:
“告诉技术部,‘鼹鼠’回报的数据,交叉验证,深挖到底。宗武彻只是只早该被清走的肥老鼠,顺着他的尾巴,把他后面那个藏得更深的猫窝,给我一勺端了。”
她的目光,透过冰冷的玻璃,似乎穿透了层层墙壁,落在了远处那间灯火通明的第九会议室方向。
嘴角,勾起一丝冰冷而锋利的弧度。
秋后算账?
不,这战,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