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恒科电子厂区自动监测系统原始数据端口，在过去三年内，未被删改前的记录备份。”陈成的声音不高，却字字如冰珠砸落，“这是市环保局监察支队加密服务器内，被‘遗漏’掉的几次突击采样原始报告。”
他伸出手指，指甲修剪得干净整齐，却带着一种冰冷的力度，点在第一份文件上某几个连续飙升的峰值日期和时间点：
“去年七月十二日凌晨三点十五分，未经处理的高浓度光气直接排放，持续时间九十二分钟。当天东南风，覆盖三个居民小区。监测数据显示，该时段污染物浓度，超标法定标准限值……二十七点六倍。”
手指移动，点向第二份文件上的红字标注：
“同年十月三日，暴雨夜，污水处理系统人为关闭，‘规避’暴雨冲刷稀释计入总排量的规定。工业废水未经任何处理直排泄洪渠，监测到的d、重金属含量……超标四十八倍以上。下游五十公里处，是本市重要的备用水源地。”
每念出一个数字，会议室的气氛就凝固一分。恒科副总的脸色由白转青，嘴唇哆嗦着，想辩解却发不出任何声音。环保局局长孙茂才面无人色，额头冷汗涔而下，手指死死抠着桌沿。
陈成的声音没有丝毫起伏，如同在读一份冰冷的尸检报告：
“本月三号、九号，也就是会议召开前两天，系统再次捕捉到异常峰值。恒科副总刚才提到的‘持续改进’在哪里？环保局孙局长强调的‘整体可控’，又是如何得出的结论？”
他抬起眼，目光终于从文件上移开，如同两道实质的冰棱，刺向面如死灰的恒科副总，最后落在汗如雨下的孙茂才脸上：
“监测数据不会撒谎。被遗漏的报告，也不会凭空消失。这究竟是恒科电子无视法规，顶风作案，视周边居民健康如草芥？还是……相关监管部门，存在着某种‘选择性失明’，甚至……主动配合的默契？”
“轰——”
会议室瞬间炸开了锅！虽然没人敢大声喧哗，但压抑的惊呼和倒抽冷气的声音此起彼伏！所有人都被这突如其来、精准到毫厘、证据链完整到无可辩驳的重磅炸弹炸懵了！恒科副总彻底瘫软在椅子上，眼神涣散。孙茂才抖如筛糠，求助般看向休息室的门。
就在这时，那扇紧闭的休息室门被推开了。
常务副市长周明远面带微笑，步履从容地走了进来。他仿佛没有感受到会议室里剑拔弩张、近乎窒息的气氛，温和的目光扫过众人，最后落在陈成身上，笑容似乎更深了一些，带着长辈般的赞许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探究。
“抱歉抱歉，临时处理点急事，来晚了。”他的声音圆润悦耳，瞬间冲淡了场内的硝烟味，目光落在会议桌中央那几页纸和面无人色的孙茂才身上时，才恰到好处地露出一丝恰到好处的惊讶和凝重。“哦？讨论得这么激烈？看来问题很严重啊。”他走到主位坐下，双手交叉放在桌上，姿态沉稳而富有掌控力。
刘副厅长如同抓住了救命稻草，立刻将陈成抛出的“炸弹”简要汇报，语气沉重：“周市长，情况……相当恶劣！证据确凿！恒科存在系统性造假和恶意排污！环保局监管存在严重失职！”他看向陈成的眼神充满了震惊和一丝敬畏，这位死里逃生的小科长，手段太狠！太准了！
周明远脸上的笑容慢慢收敛，取而代之的是一种领导者的威严和痛心疾首。他看向恒科副总，目光陡然锐利如刀：“岂有此理！顶风作案！无视法纪！破坏生态环境！损害群众健康！你们恒科的胆子，真是大到天上去了！”这番斥责铿锵有力，正气凛然，瞬间将自己置于道德制高点。
他随即转向汗如雨下的孙茂才，声音转为沉痛而严厉：“孙茂才同志！你作为环保局局长，守土有责，监管不力，甚至失察！该当何罪？！”他猛地一拍桌子，震得桌上的茶杯都跳了一下！
孙茂才浑身一颤，脸色惨白如纸，嘴唇哆嗦着，眼神绝望地看向周明远，那眼神里充满了哀求，仿佛在说：“市长…是您…”然而，在周明远那看似震怒、实则冰冷如霜的目光逼视下，后面的话一个字也吐不出来。
陈成正襟危坐，冷眼旁观着这精彩绝伦的表演。周明远这一手弃车保帅，玩得炉火纯青！震怒是真的，但怒的是恒科这颗棋子太蠢暴露了，怒的是孙茂才这个马前卒扛不住压力！而他周明远，永远是那个铁面无私、明察秋毫的领导！
果然，周明远深吸一口气，压下“怒火”，目光转向刘副厅长和陈成，语气恢复了凝重和决断：“刘厅长，陈成同志提供的证据极为关键！立即成立省市联合专案组，彻查恒科电子违法排污问题！彻查环保局内部是否存在渎职、腐败行为！绝不姑息！从严从重从快处理！”他把“从严从重从快”几个字咬得极重，目光扫过孙茂才和恒科副总，如同在看两具政治尸体。
“至于陈成同志，”周明远的目光终于完全落在陈成身上，脸上露出了毫不掩饰的欣赏和关怀，“重伤初愈，就展现出了如此高度的责任干和敏锐的洞察力！令人钦佩！好好休养，安监局的工作，离不开你这样敢打敢拼的骨干！”他伸出手，隔着桌子，似乎想拍拍陈成的肩膀以示鼓励和安抚。
陈成没有动，甚至没有抬眼去看那只伸向自己的、代表着权势和认可的手。就在那只保养得宜的手即将落下的瞬间，他极其自然地、带着大病初愈的虚弱感，抬手去拿桌上的茶杯。动作缓慢却恰到好处地错开了周明远的触碰。
他的手指划过冰凉的瓷杯，指尖稳定，没有一丝颤抖。然后，他缓缓抬起头，迎向周明远那深邃含着笑意、深处却如万丈寒潭的目光。
两人的视线在会议室凝滞的空气里轰然相撞！
没有言语交锋，没有刀光剑影。
只有无声的较量。
平静之下，是足以撕裂灵魂的暗流汹涌！
陈成的眼神，如同万载玄冰，没有任何温度，清晰地传递着无声的宣告：
你的棋，我破了。
你的弃子，我收了。
你的戏，我看穿了。
周明远眼底的笑意，在那一瞬间几不可察地凝固了一帧。伸出的手极其自然地收回，顺势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西装袖口，动作流畅优雅，仿佛刚才的一切都只是巧合。只是他那深邃的眼瞳深处，一丝极细微的、如同毒蛇吐信般的阴冷寒芒，一闪而逝，快得让人无法捕捉。
他脸上的笑容依旧完美，甚至更加温和：“好，好，年轻人，锐气十足，很好！”他转向刘副厅长，“刘厅，后续的调查和处理，务必做实做细！给群众一个交代！给法规一个交代！”
会议在一种极其诡异的气氛中快速收场。恒科副总像被抽掉了脊梁骨，被相关部门人员直接带走。孙茂才面如死灰，被暂时停职，等待审查。刘副厅长看向陈成的眼神充满了复杂，有感激，但更多的是一种对未知力量的忌惮。
人群散去。偌大的会议室转眼只剩下陈成和周明远两人。
周明远没有急着离开。他踱步到窗边，看着窗外阳光明媚的城市景象，背影高大沉稳。沉默了片刻，他缓缓转过身，脸上不再有刚才的温和笑容，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深沉的、如同古井般的平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