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宫,养心殿侧殿。
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药味,压过了往日清雅的龙涎香。宫人们屏息静气,步履轻得如同猫儿,生怕惊扰了内里那位重伤昏迷的贵人。
裴砚躺在龙榻之上,双目紧闭,脸色苍白得近乎透明,唯有唇边刚刚被宫人小心翼翼拭去的血迹,残留着一丝惊心动魄的红。孙院正眉头紧锁,枯瘦的手指搭在裴砚腕间,凝神诊脉,半晌,又轻轻掀开他染血的衣襟,查看胸前那道被内力震出的瘀伤,以及手臂上旧伤崩裂的痕迹。
秦绾站在一旁,身上还穿着那件沾满尘土与暗红血渍的骑射服,发丝凌乱,脸上泪痕已干,只余下一片紧绷的疲惫和深切的担忧。她的目光一刻也未从裴砚脸上移开,双手在身侧紧握成拳,指甲深深掐入掌心,却感觉不到丝毫疼痛。
侯小乙和墨羽守在殿门外,一个靠着廊柱,抱着胳膊,眉头拧成了疙瘩;另一个则如同一尊石雕,沉默地伫立着,唯有紧抿的唇线泄露出内心的不平静。
时间一点一滴流逝,每一息都显得格外漫长。
终于,孙院正缓缓收回手,长长吁出了一口气。
“院正,他……如何?”秦绾立刻上前一步,声音因紧张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孙院正转过身,对着秦绾躬身行礼,语气沉重却带着一丝宽慰:“陛下洪福,娘娘放心。裴督主伤势虽重,内腑受创,经脉亦有损,但万幸……根基未毁,心脉处有一股精纯内力护持,应是督主平日修炼之功。性命……当是无碍了。”
“无碍……”秦绾喃喃重复着这两个字,紧绷的心弦骤然一松,身形微晃,几乎站立不稳,旁边的宫女连忙上前扶住。
“娘娘!”孙院正急道,“您也需好生休息,切莫忧思过甚啊。”
秦绾摆了摆手,示意自己无妨,目光依旧焦着在裴砚身上:“那他何时能醒?内伤可会影响日后……”
“娘娘宽心,”孙院正忙道,“老朽已用金针护住督主心脉,再辅以汤药内服外敷,清除瘀血,温养经脉。督主体质异于常人,意志更是坚韧,若能安然度过今夜,明日清晨应能转醒。只是……”他顿了顿,斟酌道,“此番重伤,到底损耗元气,后续至少需静养数月,期间绝不可再动武,不可劳神忧思,方能彻底痊愈,不留隐患。”
听到“不留隐患”四字,秦绾悬着的心才算真正落下一半。只要他能活着,能完好地活着,静养多久她都陪着他。
“有劳院正了。”秦绾声音微哑,“请院正务必用最好的药,需要什么,尽管去取。”
“老朽遵旨。”孙院正躬身应下,自去开方煎药。
殿内重新安静下来。
秦绾挥手让宫人都退至外间候着,自己则坐到榻边,拿起温热的湿帕,动作轻柔地,一点一点擦拭着裴砚脸上、颈间干涸的血污。他的皮肤冰凉,呼吸微弱而绵长,仿佛易碎的琉璃。
她看着他沉睡的容颜,想起鹿台之上他决绝挡在自己身前的背影,想起他呕血依旧强撑的模样,想起他最后倒在自己怀中那声几不可闻的回应……心口又是一阵密密麻麻的疼。
“裴砚……”她低声唤着他的名字,指尖轻轻拂过他紧蹙的眉宇,试图将那抹即使在昏迷中也不曾散去的痛楚抚平,“你说‘无妨’,便是这般‘无妨’吗?”
“以后……再不许你这样了。”她的声音很轻,带着劫后余生的哽咽,又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你说过要陪我看着山河永固,海晏河清,你若敢食言……”
后面的话,她没有说下去,只是更紧地握住了他微凉的手,仿佛要将自己的体温和生命力传递给他。
夜色渐深,宫灯散发出柔和的光芒。
秦绾就这般守着,寸步不离。期间侯小乙和墨羽轮流进来劝过几次,让她去歇息片刻,都被她摇头拒绝。她必须亲眼看着他安稳,才能放心。
后半夜,裴砚发起了高热,额头滚烫,唇色干裂,偶尔会发出模糊不清的呓语,似是陷在什么噩梦之中。秦绾心中焦急,一遍遍用冷水浸湿的帕子为他擦拭额头和手心,又遵照孙院正的嘱咐,小心翼翼地用棉絮蘸了温水,湿润他干涸的嘴唇。
她握着他的手,在他耳边低声说着话,说鹿台之乱已平,说司马玄伏诛,说叛军已降,说一切都过去了……不知是她的话语起了作用,还是汤药终于起了效,天光将亮未亮之时,裴砚的高热终于渐渐退去,紧蹙的眉头也舒展了些许,呼吸变得平稳绵长。
秦绾累极,伏在榻边,不知不觉睡了过去。
……
裴砚是在一阵熟悉的、清浅的呼吸声中恢复意识的。
意识先于身体苏醒,沉重的疲惫感和四肢百骸传来的剧痛让他几乎想永远沉沦在黑暗之中。但那股萦绕在鼻尖的、淡淡的馨香,以及手背上传来的温软触感,像是一道微光,牵引着他挣脱混沌。
他费力地掀开沉重的眼皮,模糊的视线逐渐聚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