刮地三尺与醋海浮沉(1 / 2)

天刚蒙蒙亮,猪笼城寨还沉浸在黎明前最后的困倦里,只有几声零星的鸡鸣和远处黄包车的铃铛声打破寂静。

而我,包租公,已经精神抖擞地站在了院子中央——如果顶着一对黑眼圈、浑身散发着隔夜酸味也能算精神抖擞的话。

昨晚那飞贼带来的心理阴影面积太大,导致我后半夜基本睁着眼数羊,数到后来羊都变成了酱爆的抹刀和祖师奶奶的重瞳,吓得我一激灵一激灵的。

穷,是一种原罪。弱,更是罪加一等。

必须搞钱!必须变强!

我清了清嗓子,手里拎着那本边角都卷破了的租簿,深吸一口带着馊味的空气,开始了我的刮地皮…哦不,收租大业。

“阿婆!开门啊!我知道你在家!下个月房租提前交一下呗?最近世道不太平,城寨要加强安保,得装几扇新门!”我敲着低矮的木板门,声音慈祥得像是在问候自家亲戚。

门内传来一阵窸窣,然后是阿婆颤巍巍的声音:“包租公啊……能不能宽限两天……我……”

“宽限?当然宽限!”我笑得愈发和善,“利息按老规矩算就行,一天多加一厘,童叟无欺!”

里面没声了,估计阿婆正在掐指算一天一厘利滚利到下个月得多少。

我满意地点点头,在租簿上划拉一笔,走向下一家。

“龅牙珍!珍姐!靓女!开门交租了!”我敲门的节奏轻快了许多,对于这位,得采取不同策略。

门“吱呀”一声打开,龅牙珍穿着睡衣,顶着乱糟糟的头发,睡眼惺忪地靠在门框上,没好气地瞪着我:“催命啊!这么早!没钱!”

“啧,珍姐这话说的,”我压低声音,神秘兮兮地,“我不是来收租的,我是来给你指条财路的!你看你消息这么灵通,人脉这么广,帮我留意留意,城寨里谁家有多余的陈醋,最好是年份老的,我高价收!佣金大大的有!”

龅牙珍的睡意瞬间醒了一半,狐疑地上下打量我:“包租公,你真的痴线了?收陈醋?还高价?”

“嘘!小点声!”我做贼似的左右看看,“独家秘方,补肾壮阳,稳赚不赔!干不干?”

龅牙珍翻了个白眼,“砰”地一声把门甩上:“神经病!”

出师不利。我摸摸鼻子,继续下一家。

苦力强直接亮出砂钵大的拳头,眼神威胁意味十足。我果断跳过。

裁缝胜哥笑眯眯地请我进去,然后指着墙上新绣的“欠债还钱,天经地义”几个大字,针脚细密,寒光闪闪。我咽了口唾沫,讪讪告退。

阿鬼更直接,红缨枪的枪尖隔着门板差点捅到我鼻子。

一圈下来,铜板没收到几个,威胁和白眼收获颇丰。

我蹲在院子角落,看着租簿上寥寥几个数字,愁得直薅头发。这点钱,别说十坛贡品醋,一坛都够呛!

难道真要指望酱爆刷内墙还债?看他那样子,刷外墙的三遍都能给他刷到明年去。

正郁闷着,那股熟悉的、冷冽的奇异香气又飘了过来,极淡,但绝不会有错!

我猛地抬头,像猎犬一样耸动着鼻子,目光锐利地扫视四周。

清晨的城寨,人们开始活动,挑水的、生炉子的、倒马桶的,熙熙攘攘。那香气混杂在各种复杂的气味里,若隐若现,难以捕捉。

但我确定,那个人,昨晚那个飞贼,他(或者她)还在附近!甚至可能就在这群人之中!

我深吸一口气,努力让自己冷静下来,开始不动声色地观察每一个人。

倒马桶的老伯?气味不对。挑水的汉子?汗味太重。生炉子的大妈?烟火气掩盖了一切。

那香气似乎绕着我转了一圈,然后……飘向了筒子楼的方向?

祖师奶奶?

我心头一紧,也顾不上收租了,踮着脚尖,鬼鬼祟祟地就跟了上去。

越靠近筒子楼,那香气似乎越明显了些,但依旧飘忽不定。楼道里空无一人,只有我的脚步声和心跳声在回荡。

祖师奶奶的房门依旧虚掩着。

我屏住呼吸,小心翼翼地凑近门缝。

里面没有动静。

我犹豫了一下,壮着胆子轻轻推开一点门。

房间依旧简陋干净,空无一人。冰淇淋推车也不在。只有那个黑色的小醋坛子,还孤零零地放在推车原本停留的位置。

香气到这里,似乎中断了。

走了?

我有些不甘心,溜进房间,像条猎犬一样四处嗅嗅。除了淡淡的灰尘味,就只有那黑色小坛子散发出的、一种难以形容的、更加醇厚古老的酸味,压过了那缕冷香。

这坛子里到底是什么醋?能让祖师奶奶如此宝贝?

好奇心像猫爪子一样挠着我的心。我盯着那黑坛子,鬼使神差地伸出手,想要揭开盖子闻一闻……

就在我的指尖即将碰到坛口的封泥时——

“想尝尝?”

一个平淡无波的声音,突兀地在我身后响起。

我浑身血液瞬间冻僵!动作彻底石化!

祖师奶奶如同鬼魅般,不知何时已经站在了我身后,无声无息。她手里拿着一个刚拆开的冰淇淋,正慢条斯理地吃着,墨镜对着我僵在半空的手。

“我……我就是……帮您看看这坛子结不结实……”我干笑着,声音发颤,触电般缩回手,心脏快要从嗓子眼里跳出来。

她没说话,只是往前走了一步,绕过我,走到桌边,将吃了一半的冰淇淋放下。然后,她伸出手,轻轻拂过那黑色坛子的坛身。

“这是‘轮回酢’。”她淡淡地说,像是在介绍一件寻常物件,“泡过的东西,不太好。”

轮回酢?这名字听起来就邪门!泡过的东西不太好?泡过什么?人参?当归?还是……手指头?

我胃里一阵翻腾,冷汗冒得更凶了。

“好…好东西……您老人家慢慢享用……”我一边说,一边螃蟹一样横着往门口挪,“我就不打扰了……我去给您买贡品醋!马上就去!”

祖师奶奶拿起冰淇淋,重新吃了起来,对我的逃离不置可否。

我连滚带爬冲出房间,直到跑下两层楼,才敢扶着墙大口喘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