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那个嗝打得极其不合时宜,响亮又带着一股中午吃剩的叉烧饭味儿,在死寂的空气里显得格外刺耳。
抱着“祖师奶奶”腿的手,瞬间就麻了,不是系统电击的那种麻,是血液凝固、神经坏死的那种冰麻。
那双重瞳缓缓地从琛哥那张吓变了形的脸上移开,重新落回我脸上。没有焦点,却比任何锐利的目光都更具穿透力,我感觉我的头骨在她眼里大概是透明的,里面那点可怜巴巴的脑浆正在瑟瑟发抖。
她脸上那丝似笑非笑的弧度一点没变。
“哦?”她轻轻一声,像片羽毛掉进深渊,“这穿开裆裤的,是你的人?”
琛哥一个激灵,差点原地跳起来,脑袋摇得像拨浪鼓:“不不不!祖师奶奶明鉴!绝对不是!我们斧头帮招人也是有标准的!这种……这种货色!”他嫌恶地指着我,“给我们提鞋都不配!我们就是路过!纯路过!打扰您老人家清修了!我们这就滚!马上滚!”
他一秒都不想多待,弯腰捡起斧头,手忙脚乱地就要招呼小弟们撤。什么一统上海滩的野心,什么猪笼城寨的钉子户,在眼前这位活祖宗面前,全是狗屁!保命才是第一要务!
“站住。”
轻飘飘的两个字。
琛哥和他那群已经缩到车门边的小弟们,瞬间像是被施了定身法,僵在原地,连大气都不敢喘。
盲女……不,祖师奶奶微微动了一下被我抱着的腿。
我没敢撒手,主要是肢体已经不听使唤了。
她似乎叹了口气,极轻极淡,带着一种“这届人类真是不行”的无奈。
“东西。”
“啊?……哦!哦哦哦!”琛哥愣了一秒,猛地反应过来,连滚爬爬地冲过来,从西装内袋里哆哆嗦嗦掏出一个做工极其考究的紫檀木小盒子,双手捧着,恭恭敬敬地递过来,腰弯得几乎要对折,“师…师门刚得的百年雪蛤油,孝敬…孝敬您老人家润润嗓子……”
祖师奶奶没接,甚至没低头看那盒子一眼。
琛哥的手臂僵在半空,汗如雨下。
“滚吧。”她终于开口。
如蒙大赦!
琛哥几乎是哭着把盒子轻轻放在地上的,然后带着他那群凶神恶煞此刻却像鹌鹑一样的小弟,以百米冲刺的速度跳上车,引擎咆哮着,轮胎摩擦地面发出刺耳的尖叫,十几辆车歪歪扭扭、争先恐后地逃离了猪笼城寨,卷起漫天尘土,像是后面有鬼在追。
不,比鬼可怕多了。
喧嚣离去,死寂重新笼罩。
只剩下我,还抱着祖师奶奶的腿,坐在滚烫的地面上,对着那双非人的重瞳。
还有地上那个散发着淡淡幽香的紫檀木盒子。
她微微动了动腿。
我触电般猛地松开手,连滚带爬地向后缩了好几米,后背重重撞在冰冷的墙上,才停下来,心脏快要从嗓子眼跳出来。
她没理我,只是弯腰,摸索着捡起那个小盒子,随手放进了冰淇淋推车的一个暗格里。动作自然得像只是收了一毛钱硬币。
然后,她重新戴上了那副大墨镜,遮住了那双足以让斧头帮帮主屁滚尿流的重瞳。
她推起她的冰淇淋车,车轮发出轻微的“嘎吱”声,仿佛刚才那石破天惊的一切都只是幻觉。她慢慢悠悠地朝着城寨深处,那栋最破旧的筒子楼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