肛肠科。
这三个字,像三块烧红的烙铁,烫得贾张氏指尖发颤。
那张薄薄的挂号单,在她手里,比千斤的磨盘还要沉。
保洁大妈把她领到一条幽深、僻静的走廊尽头,指了指那块挂着“肛肠科”牌子的门,就把拖把往肩上一扛。
“行了,老嫂子,自个儿进去吧。”大妈的语气,带着一种看透了世事无常的沧桑,“王大夫手艺是好,就是眼神儿不太好,你离他近点。记住了,是嘴!不是别的地方!”
说完,大妈拖着拖把,头也不回地走了,留下一个潇洒而佝偻的背影。
只剩下贾张氏一个人,孤零零地,站在那扇门前。
门是那种老式的、刷着绿油漆的木门,漆皮都起翘了,露出底下暗色的木头。
门上,还贴着一张用毛笔写的宣传画,画着一个笑眯眯的向日葵,旁边一行大字:“同志们,请注意肛肠卫生,预防疾病,保卫生产!”
贾张氏看着那个向日葵,觉得它笑得特别刺眼,特别膈应人。
她这辈子,就没受过这种委屈。
她感觉自己不是来看病的,是来游街的。
胃里,又是一阵火烧火燎的绞痛。
她咬了咬牙,其实也咬不上,就是用后槽牙狠狠地磨了磨。
死就死吧!
她推开了门。
跟外面门诊大厅的喧闹不同,这里,安静得掉根针都能听见。
一股更浓郁的来苏水味儿,混合着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带着点……臭气的药味儿,扑面而来。
屋子不大,靠墙摆着两排长椅。
长椅上,稀稀拉拉地坐着三四个男人。
一个穿着蓝色工装的,一个看着像机关干部的,还有一个瘦得跟猴儿似的。
他们全都低着头,有的看报纸,有的抠手指甲,有的就盯着自己的鞋尖发呆。
每个人的脸上,都写着同一种表情。
一种混合了痛苦、尴尬和生无可恋的表情。
当贾张氏这个庞然大物,推门进来的时候,那几个男人,就像受了惊的兔子,不约而同地抬了下头。
在看清她是个女的,还是个胖老娘们儿之后,他们的眼神,瞬间就变得古怪起来。
那眼神里,有惊讶,有探究,还有一种……“你也是?”的同病相怜。
贾张氏的脸,“腾”的一下,烧得比猴屁股还红!
她恨不得地上有条缝,能让她当场钻进去!
她下意识地,又把那本《母猪的产后护理》举了起来,死死地挡住自己的脸,只露出一双惊惶的三角眼。
她找了个离那几个男人最远的角落,缩着身子坐下,把头埋得低低的,恨不得变成墙上的一块墙皮。
时间,一分一秒地,在尴尬的沉默中,流淌。
屋子里,只剩下墙上挂钟“滴答滴答”的声音,和偶尔从某个角落里,传来的一声……压抑的、短促的……屁响。
贾张氏感觉自己快要窒息了。
“下一个!”
一个苍老、嘶哑,又带着点不耐烦的声音,从里间的门后传来。
来了!
贾张氏一个激灵,像被老师点到名的小学生,猛地站了起来。
屋里所有人的目光,瞬间都聚焦在了她的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