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永恒之夜
黎明的葬礼在一个阴沉的午后举行。冥岚站在墓前,雨水顺着他的脸颊滑落,与泪水混为一体。他没有打伞,黑色西装被浸透,紧贴在身上,像第二层皮肤。周围站满了人——商业伙伴、社会名流、媒体记者——但他听不见任何声音,仿佛被关在一个透明的玻璃罩里。
冥先生?该您致辞了。葬礼主持人小声提醒。
冥岚恍惚地走向话筒,看着面前密密麻麻的黑色雨伞。他张了张嘴,却发不出声音。口袋里那张准备好的悼词像块烧红的炭,灼烧着他的大腿。最终,他只是摇了摇头,蹒跚地走回座位。
葬礼结束后,人们排着队向他表达哀悼。那些同情的眼神、安慰的触碰,都让冥岚想尖叫。他想告诉他们,黎明不喜欢被人触碰,黎明讨厌虚伪的社交辞令,黎明...黎明已经不在了。
岚哥...酒吧的小学徒红着眼眶走过来,我们...我们会照顾好的...
冥岚木然点头,眼神空洞地望向远处。自从医院那晚后,他就没再流过泪。医生说这是创伤后应激障碍的正常反应——大脑为了保护自己,切断了与情感的联系。
冥岚。林默撑着黑伞走近,关于黎先生的遗嘱...
改天。冥岚打断他,声音嘶哑得像砂纸摩擦。
林默欲言又止,最终只是递给他一个U盘:黎明让我在他...之后交给你。里面有他录的一些视频。
冥岚机械地接过,将它紧紧攥在手心,金属边缘陷入皮肉也毫无知觉。
——
黎宅空荡得可怕。冥岚站在客厅中央,看着墙上两人的合影——去年圣诞节拍的,黎明难得地对着镜头微笑,而他则调皮地在爱人头上比了个兔耳朵。现在,那个笑容被永远封存在相框里。
管家小心翼翼地询问晚餐安排,冥岚只是摇头。他走进书房,那个黎明曾经工作到深夜的地方。木质家具上还残留着淡淡的雪松香气,是黎明惯用的古龙水味道。
保险箱嵌在书架后方,密码是你的生日——黎明最后的话在脑海中回响。冥岚输入自己的生日,保险箱应声而开。里面只有几份文件、一把钥匙,和一个牛皮纸信封。
信封里是一沓手写信,每一封都标注着年份。最上面那封写着给冥岚的30岁生日——如果你独自打开这封信,说明我食言了。
冥岚的手指颤抖得几乎拆不开信封。信纸上是黎明工整有力的字迹:
「亲爱的调酒师:
如果你读到这封信,说明我没能亲自对你说生日快乐。别难过,我的人生因为遇见你,已经比原本计划的精彩十倍。
三十岁是个重要的生日,所以我准备了特别的礼物——巴厘岛那栋别墅已经完全过户到你名下。我知道你一直想在海边开家小酒吧,现在可以实现这个梦想了。
记得我们第一次见面时,你说是你十二岁时的梦?从今天起,让它继续航行吧。调一杯你最拿手的酒,对着大海敬我,我会在天上喝到。
永远爱你的,
黎明」
信纸被一滴水渍晕染。冥岚这才发现自己又哭了,泪水无声地滚落,打湿了黎明的笔迹。他疯狂地翻看其他信封——每一封都标注着不同的年龄,31岁、35岁、40岁...直到60岁。黎明为他准备了三十年的生日祝福,仿佛早知道自己的生命不会长久。
书桌上的笔记本电脑还开着。冥岚插入U盘,里面是按年份命名的视频文件,从冥岚30岁一直到冥岚60岁。他点开第一个。
屏幕上的黎明穿着他们第一次约会时的蓝色衬衫,背景是家里的书房。他看起来健康而英俊,嘴角带着那个只对冥岚展露的温柔微笑。
嗨,三十岁的冥岚。视频里的黎明说,声音清晰得令人心碎,如果你看到这个,说明我可能因为某些突发状况不能亲自祝福你了...
冥岚的呼吸变得急促。这是黎明在瑞士那晚录制的视频,就在他们发现伪造医疗报告的当天。他明明知道自己的病情不会致命,却还是准备了这些...就像他一直在为最坏的情况做准备。
...记得我们第一次见面吗?你醉醺醺地不肯离开火场,说每一杯酒里都掺着你的命。视频中的黎明轻笑,我当时就想,这个疯子要么会毁了我的人生,要么会让它变得有趣。结果你两者都做到了...
冥岚蜷缩在书房的椅子上,像胎儿在母体中那样抱住双膝。屏幕上的黎明还在说话,那些温暖的、幽默的、充满爱意的话语像刀子般凌迟着他的心脏。
视频结束时,自动播放下一个——冥岚31岁。冥岚猛地合上电脑,仿佛被烫伤。他不能这样一口气看完,这些视频是黎明留给他的唯一慰藉,他需要像沙漠中的旅人珍惜水一样珍惜它们。
窗外,雨越下越大。冥岚走向酒柜,拿出一瓶黎明收藏的苏格兰威士忌——那是他们去年在拍卖会上一起竞得的珍品。他直接对着瓶口灌了一大口,酒精灼烧着喉咙,却无法温暖体内的冰冷。
一瓶见底时,冥岚已经醉得站不稳了。他摇摇晃晃地走向卧室,倒在还残留着黎明气味的床上。黑暗中,他仿佛看到黎明站在角落,用那种略带无奈的眼神看着他。
别这样看我...冥岚对着幻影呢喃,你说过...我可以搞砸一切...
幻影没有回答,只是悲伤地摇头。冥岚伸手去抓,却只抓到一团空气。酒精终于将他拖入混沌的睡眠,梦里全是坠落的水晶灯和黎明满身是血的样子。
——
接下来的日子像一场模糊的噩梦。冥岚拒绝出席黎氏集团的所有会议,把公司事务全权交给林默处理。酒吧暂时歇业,他整日待在公寓里,与酒瓶为伴。
医生开的抗抑郁药被他冲进马桶——那些药会钝化情绪,而他需要感受痛苦,因为那是与黎明最后的联系。酒精成了更好的选择,它能带来短暂的麻木,还能让黎明在幻觉中回来见他。
一个月后的深夜,冥岚在浴室的镜子前脱掉上衣。镜中的人形销骨立,眼睛深陷,肋骨根根分明。他拿起剃须刀片,在左腕上比划着。这个动作他已经练习了很多次——从桡动脉开始,纵向切割,深度约5毫米,成功率85%以上。
你在干什么?镜中的黎明突然开口,眉头紧锁。
冥岚转身,但身后空无一人。幻觉越来越频繁了,有时他甚至能闻到黎明身上的古龙水味,感觉到爱人的呼吸拂过颈侧。
来找我...他对着空气说,刀片压在手腕上,求你了...
第一滴血落入洗手池时,管家破门而入。冥岚被紧急送往医院,手腕缝了十二针。精神科医生诊断他为严重的创伤后应激障碍伴抑郁发作,建议立即住院治疗。
冥岚固执地摇头,我要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