禁足终于解除的那天早晨,韩锦书站在镜子前反复打量自己。她选了一件淡紫色的旗袍,衬得肤色如雪。小桃灵巧地为她盘起发髻,插上一支珍珠发簪。
小姐今天真好看。小桃抿嘴笑道,是要去见厉少帅吧?
韩锦书耳根一热:胡说什么,我去教堂做礼拜。
小桃笑而不语,递给她一个小巧的手袋:那这个带着吧,我刚做的茉莉香包。
韩锦书接过香包,闻到一股淡雅的茉莉香气,中间似乎还混着别的什么香料,闻起来格外舒心。她轻轻捏了捏小桃的手表示感谢,然后悄悄将厉云锡的字条塞进了手袋。
法租界的圣弥额尔教堂是上海最古老的天主教堂之一。韩锦书到达时,管风琴的声音已经回荡在高耸的穹顶下。她选了个靠后的位置坐下,目光不自觉地搜寻着那个熟悉的身影。
可以坐这里吗?一个低沉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韩锦书猛地抬头,正对上厉云锡含笑的双眼。他今天没穿军装,而是一套深灰色西装,衬得肩宽腰窄,比平日少了几分凌厉,多了几分儒雅。
她向旁边挪了挪,心跳如擂鼓。厉云锡在她身旁坐下,身上带着淡淡的龙涎香气息,混合着皮革和烟草的味道,莫名地令人安心。
禁足结束了?他低声问,目光直视前方,仿佛只是随口一问。
韩锦书点点头,突然想起什么,从手袋里取出一个小盒子,给你的。听说这种药膏对疤痕很有效。
厉云锡接过盒子,指尖在她手心轻轻一触,像一片羽毛拂过。他打开盒子闻了闻:茉莉和...没药?
小桃调的配方。韩锦书小声解释,她说没药能促进伤口愈合。
厉云锡将盒子收进口袋,嘴角微微上扬:谢谢。
礼拜结束后,两人随着人群慢慢走出教堂。五月的阳光暖洋洋地洒在石板路上,教堂前的广场上鸽子成群结队地啄食。
有时间吗?厉云锡突然问,我带你去个地方。
半小时后,汽车停在了郊区的一处院落前。韩锦书下车打量四周,高墙环绕,门口有士兵把守,看起来像是某个军事设施。
这里是?
厉家的训练场。厉云锡领着她穿过大门,平时用来训练亲兵,今天正好空着。
院内是一片宽阔的场地,远处立着几个靶子,旁边的小屋里摆满了各式武器。韩锦书好奇地打量着四周,不明白厉云锡为何带她来这种地方。
上次的事让我意识到,你需要学些自保的本事。厉云锡从枪架上取出一把精致的手枪,这是勃朗宁1906,小巧轻便,适合女性携带。
韩锦书接过枪,沉甸甸的冰凉触感让她心头一颤:我...我不确定我能用这个。
厉云锡站到她身后,双手轻轻扶住她的肩膀,引导她面向靶子:姿势要端正,双脚分开与肩同宽。
他的声音近在耳畔,温热的呼吸拂过她的耳垂。韩锦书屏住呼吸,感觉全身的感官都集中在了与他接触的那几个点上。
握枪要稳。他的大手包裹住她持枪的手,眼睛瞄准前方,呼吸要均匀。
在厉云锡的指导下,韩锦书慢慢掌握了基本要领。当她第一次成功击中靶子边缘时,忍不住欢呼转身,差点撞进厉云锡怀里。
我打中了!她仰头笑道,随即意识到两人距离如此之近,能清晰地看到他睫毛投下的阴影。
厉云锡的目光在她脸上停留了片刻,喉结微微滚动,然后后退一步:进步很快。
接下来的几周,两人经常在教堂,然后一起去训练场。韩锦书的射击技术进步神速,而厉云锡也开始教她一些简单的格斗技巧。
六月初的一个下午,训练结束后,厉云锡突然提议:要不要去看看我的藏书?
他带韩锦书来到厉府的书房——一个宽敞明亮的房间,四壁都是高至天花板的书架,摆满了中外书籍。窗边放着一架钢琴,琴盖上摆着几个相框。
韩锦书好奇地走近,发现其中一张是厉云锡少年时代的照片,站在一位温婉的妇人身边。妇人眉眼间与厉云锡有几分相似,想必是他的母亲。
她很喜欢音乐。厉云锡轻声道,这架钢琴是她的嫁妆。
韩锦书不知该说什么,只是轻轻握了握他的手。她知道厉云锡的母亲在他十岁那年因病去世,那是他性格变得沉默的开始。
来看看这个。厉云锡转移话题,从书架上取下一本装帧精美的诗集,你上次提到的里尔克,这是德文原版。
韩锦书惊喜地接过书,翻了几页:你在学德文?
嗯,军事需要。厉云锡指着书架上几本德文军事着作,不过诗歌还是看不太懂。如果你有兴趣...
我可以试着翻译!韩锦书眼睛一亮,我们可以一起,你帮我理解军事术语,我帮你解读诗歌隐喻。
厉云锡笑了,眼角浮现出细小的纹路:成交。
就这样,两人的相处模式逐渐固定下来——教堂见面,训练场练习,然后回到厉府读书讨论。韩锦书发现,褪去军人外壳的厉云锡其实学识渊博,尤其对历史和军事有着独到见解。而厉云锡则惊讶于韩锦书对文学的热爱和敏锐的洞察力。
七月中旬的一天,韩锦书邀请厉云锡去了她的秘密基地——韩府后花园一座废弃的小楼,被她改造成了私人图书馆。房间里摆满了书,墙上贴着她翻译的诗歌和读书笔记,窗台上放着几盆茉莉花。
这里是我的避风港。她轻声说,生怕惊扰了这片小天地的宁静,没人知道这个地方,连小桃都不常来。
厉云锡环顾四周,目光落在书桌上摊开的笔记本上:这是你在翻译的?
韩锦书点点头:波德莱尔的《恶之花》,很难,但很有意思。
厉云锡拿起笔记本,轻声念道:
自然啊,你这位冷酷的巫婆,
你永远战胜我的强敌...
他的法语发音很标准,声音低沉悦耳,让韩锦书不由得屏息聆听。
你的声音很适合读诗。她由衷地说。
厉云锡放下笔记本,目光柔和:那是因为诗本身很美,而译者功不可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