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锦书猛地直起身子：去，当然去。
半小时后，韩锦书换了一身素雅的月白色学生装，头发简简单单编成一条辫子，悄悄从侧门溜了出去。自从进入女子学堂，参加新文化读书会就成了她每周最期待的活动。
读书会的地点在一家隐蔽的茶馆二楼。韩锦书赶到时，十几位女学生已经围坐在一起，热烈讨论着最新一期的《新青年》。
锦书！她的同学苏雯招手，快来，我们正说到胡适先生的《文学改良刍议》呢。
韩锦书挤进人群，很快投入到激烈的讨论中。两个小时后，讨论告一段落，她脸颊泛红，眼中闪烁着兴奋的光芒。这些思想碰撞的时刻，让她感到自己不仅仅是韩家大小姐，更是一个有独立思想的现代女性。
锦书，你上次翻译的波德莱尔诗歌太棒了，散会时苏雯挽着她的手臂，能不能借我原版看看？
当然，下次我带给你。韩锦书答应着，与同学们在茶馆门口道别。
夕阳西沉，韩锦书独自走在回府的路上，脑海中还回荡着读书会上关于妇女解放的讨论。转过一个僻静的街角时，她突然察觉到身后有脚步声。
她加快步伐，那脚步声也跟着急促起来。
小妹妹，一个人啊？三个流里流气的男子拦住了她的去路，为首的那个满嘴酒气，伸手就要摸她的脸。
韩锦书后退一步，后背抵上了冰冷的砖墙：你们想干什么？我警告你们，我可是韩家的人！
韩家？那混混哈哈大笑，正好，绑了你还能换点酒钱。
就在那只脏手即将碰到她的瞬间，一声冷冽的喝止从巷口传来：住手。
韩锦书循声望去，只见一个挺拔的身影逆光而立，肩章在夕阳下闪着金光。她的心猛地一跳——是厉云锡！
混混们转身，看清来人穿着军装，顿时气焰矮了半截：军、军爷，我们就是跟小姐开个玩笑...
厉云锡大步走来，军靴踏在青石板上发出慑人的声响。他没说话，只是冷冷扫了那几人一眼，他们就吓得屁滚尿流地逃走了。
没事吧？他转向韩锦书，声音比刚才柔和了许多。
韩锦书摇摇头，突然注意到他右手按在腰间的枪套上，指节因用力而发白。他在紧张？为了她？
谢谢你，云锡哥哥。她下意识用了儿时的称呼，说完才觉得不妥，慌忙改口，我是说，厉少帅。
厉云锡嘴角微微上扬：叫我云锡就好。他看了看天色，我送你回去。
两人并肩走在华灯初上的街道上，韩锦书偷偷打量着身旁的人。近距离看，他眉宇间的英气更甚，下颌线条如刀削般坚毅，军装包裹下的肩膀宽厚挺拔。
你常参加这种读书会？厉云锡突然开口。
韩锦书一怔，随即点头：嗯，我们讨论新文化运动的思想。
《新青年》？
你也看？她惊讶地睁大眼睛。
厉云锡从怀中掏出一本卷了边的杂志，正是最新一期的《新青年》：有些观点过于激进，但不乏真知灼见。
韩锦书忍不住问：那你赞同文学革命吗？用白话文代替文言文？
工具而已，达意即可。厉云锡淡淡道，不过现在国家内忧外患，文学改革并非当务之急。
我不同意。韩锦书停下脚步，眼中闪着倔强的光，思想启蒙同样重要！如果民众不觉醒，如何救国？
厉云锡挑眉看她，非但不恼，眼中反而闪过一丝欣赏：韩小姐很有见解。
叫我锦书吧。她脱口而出，既然不让我叫你少帅。
暮色中，她看见厉云锡眼中似有星光闪过。他微微颔首：锦书。
简单的两个字，被他低沉的嗓音念出来，竟让韩锦书耳根发烫。她急忙转移话题：你怎么会出现在那条小巷？
刚开完军事会议，抄近路回驻地。他顿了顿，又补充道，没想到这么巧。
路过一盏煤气灯时，厉云锡从怀中掏出怀表看了看时间。韩锦书不经意间瞥见，怀表的盖子内侧贴着一张泛黄的小照片——那是她十二岁时送给他的生日礼物！
她的心猛地一跳，赶紧移开视线，生怕被他发现自己的失态。那张照片他竟然保存至今，还随身携带？
到了。厉云锡的声音将她拉回现实。韩府大门近在眼前。
谢谢你送我回来。韩锦书犹豫了一下，鼓起勇气邀请道，周六的晚宴，你会参加吗？
厉云锡点头：当然。
那...周六见。她微微欠身，转身走向大门。
锦书。他突然叫住她。
韩锦书回头，只见厉云锡站在路灯下，身姿笔直如松：以后去读书会，带上护卫。上海最近不太平。
她心头一暖，点了点头。
回到闺房，韩锦书刚换好家常衣服，门外就传来一阵尖细的笑声。二姨太林氏扭着腰肢走了进来，身上浓重的香水味瞬间充满了整个房间。
听说你今天又被厉少帅送回来了？林氏阴阳怪气地说，大小姐好本事啊，刚见一面就把人迷住了。
韩锦书冷冷道：二姨娘言重了，不过是路上偶遇。
哟，还害羞呢。林氏凑近，涂着鲜红蔻丹的手指划过梳妆台，老爷可高兴坏了，巴不得明天就把你嫁过去。
韩锦书背过身去整理书本，不想理会。
林氏自讨没趣，哼了一声往外走，到门口又回头道：对了，明天山本先生来府上做客，老爷让你也出来见见。人家可是日本三井商社的董事，金贵着呢。
门关上后，韩锦书皱起眉头。山本健一，那个日本商人近来与父亲往来密切，每次来都带着厚重的礼物。她曾在书房外偷听到他们谈论铁路和矿产，言语间尽是利益交换。而更令她不安的是，几次撞见林氏与山本私下交谈，神情鬼祟。
她走到窗前，望着院中盛放的海棠。厉云锡的警告言犹在耳——上海最近不太平。不知为何，她总觉得山本和林氏之间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
窗外，一轮新月悄然升起。周六的晚宴，似乎突然变得令人期待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