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7章 皇城暗流(1 / 2)

皇城深处,仁智殿的飞檐翘角在铅灰色的天幕下静默矗立,殿檐下悬挂的白幡被寒风卷得猎猎作响,如同亡魂低低的啜泣。殿内烛火昏黄,数十盏长明灯映着满堂缟素,空气中弥漫着檀香与纸钱燃烧后的沉郁气息,将悲伤酿得愈发浓重。太子的灵柩停放在大殿正中,由整块梓木打造,棺身雕着繁复的云纹与龙饰,却掩不住那深入骨髓的寒凉。灵前供着新鲜的瓜果与未燃尽的香烛,青烟袅袅升起,模糊了殿内众人的面容。

皇室宗亲与文武百官皆身着素色丧服,腰间系着白麻,鬓边别着白花,按祖制分班次轮流守灵。他们或垂首肃立,或盘膝而坐,偌大的宫殿内唯有偶尔响起的压抑呜咽,以及烛火噼啪的轻响。西侧角落里,几名官员借着整理袍角的动作,相互递了个眼色,压低了声音窃窃私语,话语中带着难掩的兴奋,与周遭的悲戚格格不入。

“听闻漠北大捷了?”翰林院编修周大人捻着颔下稀疏的胡须,声音压得极低,眼底却闪着光亮,“说镇南侯贾环领兵孤军深入,直捣鞑靼老巢,一举斩了察罕大汗,连带着许多的部落首领也尽数歼灭,这可真是大快人心!”

“可不是嘛!”旁边的御史大夫李大人连连点头,语气中满是畅快,“这鞑靼人盘踞漠北多年,年年秋高便南下袭扰边疆,烧杀抢掠无恶不作,边境百姓流离失所,苦不堪言。镇南侯此举,何止是立了一功,简直是为我天朝除去了心腹大患,保了边境十年安稳啊!”

“镇南侯年少有为,不过弱冠之年便屡立奇功,深得圣心眷顾,这般前程,真是不可限量。”户部侍郎王大人叹了口气,话锋一转,带上了几分唏嘘,“只可惜啊,宁荣二府那般钟鸣鼎食的世家,竟这般有负圣恩,前些日子被圣上下旨抄了家,满门获罪。不知道镇南侯在漠北得知此事,心里是何滋味。”

“大人们有所不知。”一直沉默的兵部主事陈大人接口道,声音里带着几分敬佩,“我听说这镇南侯虽是荣国府庶子出身,可在府中素来不受待见,嫡母刻薄,生父冷淡,兄弟姐妹更是视他为无物。也正是这般境遇,才逼得他自幼发愤苦读,习文练武,一心要离开荣国府,凭自己的本事挣出一番天地。你们见过哪个世家子弟,能像镇南侯这般,一次次亲冒矢石,于万军丛中取上将首级,为天朝立下赫赫战功?”

几人正说得投入,忽闻殿外传来一声尖细而高亢的唱喏:“圣上驾到——”

话音未落,殿内众人皆是一凛,连忙收敛神色,整理好身上的素服,抚平衣袍上的褶皱,齐齐转身面向殿门方向,“噗通”一声跪倒在地,膝盖与冰冷的金砖碰撞,发出整齐划一的沉闷声响。其中不乏一些善于钻营之辈,趁着低头的瞬间,用指尖沾了沾眼角,硬生生挤出几点浑浊的泪珠,口中低低地啜泣起来,装作一副悲恸欲绝的模样。

脚步声缓缓传入殿内,沉重而滞涩。圣上一身素色常服,往日里束发的金冠换成了素银簪,褪去了帝王的威严,只剩下掩不住的憔悴。他的眼角布满了红丝,眼窝深陷,原本挺拔的脊背也微微佝偻,往日里容光焕发的面容此刻只剩下疲惫与苍老,仿佛一夜之间苍老了十岁。

他摆了摆手,声音沙哑得如同砂纸摩擦:“众卿平身吧。”

众人谢恩起身,依旧垂首侍立,不敢有丝毫懈怠。圣上的目光越过众人,直直落在那具灵柩上,眼神瞬间变得柔软而悲伤,里面翻涌着痛惜、不舍与无尽的悔恨。那是他最宠爱的儿子,是他耗费了无数心血培养的储君,是他钦定的皇位继承人,本应继承大统,开创盛世,却偏偏英年早逝,撒手人寰。这份白发人送黑发人的锥心之痛,如同附骨之蛆,日夜啃噬着他的心,旁人如何能懂?

殿内的烛火映着他的脸庞,将那满脸的悲戚照得愈发清晰。一旁的总管太监李德全捧着一个托盘,上面放着三杯清酒,小心翼翼地走上前来。圣上接过酒杯,缓缓洒在灵前的青砖上,酒水渗入砖缝,仿佛是逝者无声的回应。

三杯酒毕,他望着灵柩,嘴唇翕动了几下,却终究没能说出一个字,只是重重地叹了口气,那叹息声中包含的重量,让殿内众人都忍不住心头一沉。做完这一切,他不再停留,转身一步步走出仁智殿,背影孤寂而落寞,消失在宫墙的阴影之中,径直往御书房而去。

御书房内,灯火通明,与仁智殿的昏暗截然不同,却同样弥漫着一股压抑的气息。书案上早已堆满了厚厚的奏折,摞得如同小山一般,几乎要将整个案面覆盖。这几日,圣上一直沉浸在丧子的巨大悲痛中,茶饭不思,夜不能寐,朝政几乎停滞,直到今日,心神才稍稍平复,便迫不及待地赶来处理积压的公务。

他端坐在龙椅上,手指轻轻按压着发胀的太阳穴,眉宇间满是疲惫。沉默了许久,他才缓缓开口,声音依旧带着一丝沙哑:“老四还没回来吗?”

李德全连忙躬身回话,语气恭敬而谨慎:“回禀圣上,雍王爷此刻已经到了中山府,按行程算,再过三日便可抵达京城。只是……”他说到此处,突然顿住了,眼神闪烁,小心翼翼地看向圣上,似乎有难言之隐。

圣上抬了抬眼皮,目光平静无波,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威严:“只是什么?你自幼便跟在朕身边,君臣一体,还有什么话是你李德全说不得的?尽管直言。”

“是。”李德全深吸一口气,低声道,“只是京城近来流言四起,都说有人要在雍王爷回京途中对他不利。因此雍王爷才下令,将随行的两万人马驻扎在中山府城外,自己也按兵不动,迟迟不敢贸然回京。”

“放肆!”圣上的脸色瞬间沉了下来,原本平静的眼底泛起怒意,“他好歹是朕的皇子,堂堂雍王爷,谁这么大的胆子,敢对他图谋不轨?”他猛地一拍龙椅扶手,声音陡然拔高,“不敢回京?这京城是他的家,太子是他的亲兄长!如今兄长薨逝,尸骨未寒,他竟连回来送兄长最后一程都不敢?他眼里还有朕这个父皇,还有手足之情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