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建业的春日,来得比北方要早许多。秦淮河畔的垂柳已抽出嫩绿的新芽,暖风拂过水面,带来湿润的泥土气息。然而,比春风更引人瞩目的,是即将在崇文馆举行的首次“试策”遴选。
来自各郡的士子,或青衣纶巾,或布衣麻鞋,或乘舟车,或徒步跋涉,汇聚于建业城。客栈爆满,酒肆喧闹,茶坊之中,随处可见高谈阔论、切磋经义的学子。一股蓬勃的、混杂着希望与焦虑的气息,弥漫在都城上空。
吴公陈暮对此极为重视,亲自过问了试场布置、考题拟定及防弊措施。主考官由德高望重的张纮担任,庞统、徐庶、顾雍等重臣协同副考。考题分为“经义”、“时务”、“军略”三科,旨在全面考察士子的学识与见识。
考试当日,崇文馆外戒备森严,士子们经过严格搜检后方能入场。馆内鸦雀无声,唯有纸笔摩擦的沙沙声与偶尔的轻咳。有人奋笔疾书,有人蹙眉苦思,人生际遇,似乎尽系于这方寸试卷之间。
张纮巡视考场,看着这些年轻或不再年轻的面孔,心中感慨。他深知,此举若能成功,将为江东注入源源不断的新鲜血液,打破世家垄断,意义深远。但阻力,也必然随之而来。
果然,考试结束不久,阅卷尚未完成,流言便已悄然滋生。
“听闻那会稽郡的虞翻,答题狂悖,竟非议古之圣贤,此等无行之人,岂能录用?”
“丹阳那个陶泽,据说其策论中大肆鼓吹严刑峻法,有违仁政之道!”
“还有那江北来的步骘,寒门出身,言语粗鄙,焉能登大雅之堂?”
种种非议,或出于学术见解不同,或源于门第偏见,或干脆就是落选者的嫉妒攻讦,开始在部分官员和世家子弟中流传。
庞统对此嗤之以鼻:“狂悖?若非真知灼见,何来狂悖之言?严刑峻法?乱世用重典,有何不可?寒门粗鄙?英雄不问出处!主公,此等流言,不必理会,一切以试卷成绩与实务考察为准!”
陈暮深以为然,力排众议,支持张纮、庞统等人秉公阅卷。最终,虞翻、陶泽、步骘等一批确有才学、但或因性格、或因出身而饱受争议的士子,凭借其出色的答卷脱颖而出,进入了下一轮的“实务”考察阶段。
陈暮亲自接见了这些中试者,勉励他们脚踏实地,为国效力。并将他们分别派往荆西、江淮等急需人才又远离权力中心的地方任职,既给了他们施展才华的舞台,也避免了他们过早卷入建业复杂的政治漩涡。
江东的求贤之路,在争议与期待中,迈出了坚实的第一步。
成都的春天,则在一种更加微妙的政治平衡中悄然度过。
李严凭借在马齐桉及后续肃清中的出色表现,以及在安抚南中、整顿边防等事务上展现出的实干能力,威望与权柄日重。他不仅牢牢掌控着中都护的职权,其影响力也开始向部分军队(如陈式部)及地方郡县渗透。
这自然引起了以吴懿、费观等为代表的益州元从宿将,以及一些注重清议、讲究门第的朝臣的不安与抵触。朝堂之上,虽因诸葛亮的威望无人敢公开挑衅,但暗地里的较劲与掣肘,却时有发生。
这一日,关于江州督造战船款项拨付的议桉,便在朝会上引起了争论。李严主张加大投入,尽快打造一支可沿江西进、威慑江东(或策应永安)的内河水师。而吴懿等人则认为国力未复,当以休养生息、巩固汉中陇右防务为优先,水师之事可暂缓。
双方各执一词,争论不下。
诸葛亮端坐其上,静听双方陈述,待众人声音稍歇,才缓缓开口:“正方(李严字)所虑,乃长远之策,江州水师,关乎我季汉东南门户安危,不可不备。子远(吴懿字)所言,亦是老成谋国之道,民力有限,需量力而行。”
他顿了顿,羽扇轻摇,做出了决断:“这样吧,江州水师建造之事,依正方所请,款项照拨,但工期可适当延长,分三年完成,以减轻民力负担。同时,汉中、陇右军械补充及栈道修缮,亦按子远所请,优先保障。”
一个看似两全其美的决定,既满足了李严的战略需求,又照顾了吴懿等人的现实顾虑,维持了朝局的平衡。
退朝后,诸葛亮独留下费祎。
“文伟,你看今日之议如何?”
费祎沉吟道:“丞相平衡之道,炉火纯青。只是……李中都护权柄日重,恐非长久之策。”
诸葛亮目光深邃,望着殿外渐绿的庭院,轻声道:“制衡之道,在于势,而非人。正方之才,可用,但需有掣肘。扩设官学,培养寒士,便是为此。待马谡在南中有所建树,或可调回朝中,另作安排。”
他并非不忌惮李严坐大,但他更懂得如何利用各方势力,使其相互制约,从而保证最高权力牢牢掌控在自己手中。这是一场精细而危险的游戏,而诸葛亮,无疑是此道高手。
荆西的春天,是忙碌而充满希望的。
陈砥推行的《垦荒令》效果显着,夷陵、秭归周边,大片昔日的荒滩野岭被开垦出来,种上了粟、麦和蔬菜。流民们有了土地,安顿下来,脸上也多了笑容。郡府组织兴修的几处小型陂塘水渠也开始发挥作用,保障了春耕的灌溉。
这一日,陈砥在苏飞陪同下,轻车简从,前往假山地区,视察新设立的屯田点,并按照约定,与当地的蛮族酋长进行第二次会面。
山路崎岖,林木葱郁。抵达屯田点时,只见依山开辟的梯田层层叠叠,许多归附的蛮人也学着汉民的样子,在田间劳作。负责此地屯田的是一名来自建业、通过试策选拔的年轻官吏,名叫严圭,虽略显书生之气,但做事颇为踏实。
“严县丞,此地情况如何?”陈砥问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