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历阳城的秋夜,寒意刺骨。城外的战鼓声、喊杀声如同钝刀子,一下下切割着魏延的神经。张合显然得到了曹真的严令,对历阳的攻势一浪高过一浪,虽未尽全力攻城,但那持续不断的压力,足以让城内守军精神紧绷,更让被剥夺了兵权、困守府中的魏延几欲疯狂。
他像一头被铁链锁住的猛虎,在庭院中焦躁地踱步,每一次城外传来的轰鸣都让他肌肉绷紧。陆逊的军令,黄忠的劝阻,如同无形的枷锁,将他死死按在这方寸之地。他不懂,为何陆伯言要如此捆住他的手脚?难道就因为一次违令,就要在如此国难当头之际,弃他这柄利刃不用?
“将军……”唯一还跟随在他身边的亲兵队长,担忧地看着他。
魏延猛地停下脚步,眼中布满了血丝,声音嘶哑如同砂石摩擦:“老子的刀,不是生锈的!老子的兵,更不能白白死在城里!”
他走到墙边,抚摸着那柄被擦拭得寒光闪闪的古锭刀,冰冷的触感让他稍微冷静了一些。他不能坐以待毙!张合攻得越急,说明曹真在巢湖那边越需要策应!陆逊要稳守,他偏要动!但这一次,他不能像上次那样莽撞。
一个大胆而冒险的计划在他脑中逐渐清晰。既然陆逊不让他打巢湖,那他就在历阳这边,给张合来个狠的!他要的不是击退,而是重创!只要打疼了张合,甚至若能阵斩张合,则曹真侧翼危矣,巢湖之围自解!
但这需要兵力,需要出城野战。而他现在,一无所有。
魏延的目光,投向了院外,投向了那些依旧对他心怀敬畏、甚至暗中为他鸣不平的旧部军营。他知道,只要他振臂一呼,依然有人愿意跟随他赴死!
“去,”魏延对亲兵队长低声道,声音带着一种破釜沉舟的决绝,“秘密联系王校尉、李都尉他们……子时三刻,老地方见。”
亲兵队长脸色一变:“将军,这……这可是形同……”
“形同什么?”魏延勐地打断他,眼神凶狠,“是形同造反,还是形同送死?老子顾不了那么多了!要么憋屈死,要么战死!你选一个!”
亲兵队长看着魏延那几乎要燃烧起来的眼神,一咬牙:“末将……遵命!”
是夜,子时三刻,历阳城内一处废弃的粮仓内。昏暗的油灯下,聚集了七八名中下层将领,他们都是魏延一手提拔起来的旧部,对魏延的勇武和带兵能力佩服得五体投地,也对陆逊的处置心怀不满。
“将军!”见到魏延,众人纷纷行礼,眼神热切。
魏延看着这些熟悉的面孔,心中百感交集。他深吸一口气,沉声道:“诸位兄弟,废话我不多说。如今城外张合猖狂,巢湖危急,江北防线岌岌可危!陆都督要我们死守,但我魏延,咽不下这口气!守,是等死!攻,才有一线生机!”
他目光扫过众人:“我要出城,夜袭张合大营!不求破营,只求斩将!目标——张合!尔等,可愿随我一行?”
众人闻言,先是震惊,随即眼中都燃起疯狂的战意。他们都是血水里滚出来的悍卒,早已将生死置之度外,更受不了这等憋屈。
“愿随将军!”
“妈的,早就想出去杀个痛快了!”
“将军,你说怎么干,我们就怎么干!”
魏延心中一定,低声道:“好!都是好兄弟!此事机密,绝不可外泄!你们各自回去,挑选最信得过、最悍勇的弟兄,不要多,每营五十人即可!携带引火之物,轻装简从,子时末于北城水门集合!记住,我们是去赴死,但也要死得值!”
“诺!”众人低声应下,迅速散去。
魏延看着他们消失在黑暗中,握紧了拳头。他知道,这一步踏出,再无回头路。胜,或可挽回大局,败,则万事皆休。但他无悔!
与此同时,寿春,江北都督府。
烛火摇曳,映照着陆逊沉静如水的面容。他面前巨大的沙盘上,清晰地标注着敌我态势:曹真主力深陷巢湖南岸,与全琮、朱才及文聘水师僵持;张合勐攻历阳;满宠在庐江方向虚张声势。
庞统作为特使,正坐在下首。他是奉陈暮之命,前来江北了解战局并协助陆逊。
“伯言,局势不容乐观啊。”庞统轻摇羽扇,眉头微蹙,“曹真孤军深入,看似冒险,实则掐住了我江北要害。巢湖南岸若不能尽快收复,则我防线危矣。历阳方向,张合攻势甚急,黄老将军压力巨大。主公之意,是希望你能尽快打开局面。”
陆逊的目光依旧停留在沙盘上,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桌面,发出笃笃的轻响。良久,他才缓缓开口,声音平稳得听不出丝毫波澜:“士元兄,你看,曹真此举,像什么?”
庞统略一思索:“置之死地而后生?亦或是……钓饵?”
陆逊嘴角微微勾起一丝极澹的弧度:“是钓饵,也是囚笼。他将自己和我军一部分主力,都锁在了巢湖南岸这片狭小之地。他赌的是张合能攻破历阳,或是满宠能牵制我庐江兵力,让他有机会打破僵局,连通北岸。”
他抬起眼,看向庞统,眼中闪烁着智者的光芒:“但他忘了一点,或者说,他低估了一点——巢湖,是我的地盘。文聘的水师,足以锁死湖面。曹真这五万大军,已是瓮中之鳖!”
庞统精神一振:“伯言已有破敌之策?”
陆逊走到沙盘前,手指点在巢湖南岸魏军营寨的侧后方,一片标注着“沼泽密林”的区域:“曹真营寨背靠此地,看似可倚为屏障,实则乃其致命弱点。此地难以通行大军,故其防守必然松懈。我可遣一支精兵,自文聘水师掩护下,于夜间由此处秘密登陆,迂回至其营寨之后!”
他又指向历阳方向:“至于张合……他攻得越急,说明曹真越需要他。这,正是我们的机会。”
庞统若有所思:“伯言是想……让张合以为有机可乘,诱其全力攻城,然后……”
“然后,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陆逊语气转冷,“张合若见历阳‘危急’,甚至‘城破’在即,他会不会亲自上前督战?他若离开其坚固营寨,出现在城下……”
他没有再说下去,但庞统已经明白了。这是一个巨大的圈套!目标不仅仅是击退魏军,而是要重创,甚至吃掉张合这支偏师!一旦张合受创或败退,则曹真孤悬南岸,军心必乱,届时水陆夹击,必可大获全胜!
“此计大妙!”庞统抚掌,“然,执行此计,需要历阳守军配合默契,更需要一员胆大心细、善于捕捉战机的勐将,于关键时刻给予张合致命一击!黄老将军年迈,守城有余,恐难当此突击重任……邓艾虽可,然资历尚浅,威望不足……”
他说到这里,停了下来,目光意味深长地看向陆逊。
陆逊沉默了片刻。他自然知道庞统指的是谁。那个被他亲手革职贬斥,如今正在历阳闭门思过的猛虎——魏延。
“魏文长……”陆逊轻轻吐出这个名字,语气复杂,“其勇,其锐,确为执行此计之不二人选。然其性如烈火,刚而犯上,前番违令之鉴不远。若再用之,恐其再次失控,打乱全盘部署。”
庞统笑了笑:“非常之时,当用非常之人。魏文长虽傲,然其对主公之忠心,对战局之敏锐,毋庸置疑。伯言若能示之以诚,委之以重任,并明以利害,或许能收奇效。总好过让其困坐愁城,郁愤难平,甚至……铤而走险。”
陆逊再次陷入沉默。他何尝不知魏延的价值?贬斥魏延,是出于维护军纪和整体战略的需要,但绝非出于私心。如今战局发展到这一步,或许……真的需要这头猛虎出闸了。
“报——!”一名斥候急匆匆闯入,单膝跪地,“启禀都督,历阳急报!荡寇将军魏延,于一个时辰前,私自聚集旧部数百人,自北城水门潜出,意图不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