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延昂首道:“末将不知何罪之有!张合频繁调动,意图南下,末将主动出击,焚其粮草,乃是为了打乱其部署,巩固江北防线!虽伤亡惨重,然亦重创魏军,使其短期内无力南顾!此乃有功无罪!”
“有功?”陆逊轻轻敲了敲桉几,“你所谓之功,便是用三千将士的性命,去换魏军一座无关大局的粮寨部分被焚?你可知,因你擅自行动,打乱了本督的全盘部署,迫使邓艾将军不得不出兵接应,暴露了我军一部机动兵力,更让张合窥见我江北将帅不和之虚实!此等‘功劳’,本督不敢领受,朝廷亦不会认可!”
这话如同钢针,狠狠扎在魏延心上。他猛地踏前一步,怒视陆逊:“陆都督!你口口声声全盘部署,稳守江北!可知战机稍纵即逝?若都像你这般步步为营,畏首畏尾,何时才能北伐中原,成就大业?我魏延行事,但求问心无愧,对得起主公,对得起江东百姓!不像有些人,只知固守权位,打压异己!”
这话已是极其严重的指控,几乎是指着鼻子骂陆逊嫉贤妒能、拥兵自重了!堂上众人顿时变色,连黄忠都皱紧了眉头。
“魏文长!休得胡言!”黄忠喝道。
陆逊却并未动怒,只是眼神愈发冰冷:“魏将军,你勇武过人,善于用奇,此乃长处。然为将者,岂能只逞匹夫之勇,罔顾大局,违逆军令?若人人都如你这般自行其是,这江北防线,岂不形同虚设?主公将江北托付于我,我陆逊唯有兢兢业业,以持重为先,不敢行险以邀功!”
他站起身,目光扫过堂上众将,最终落在魏延身上,声音陡然转厉:“今你违令擅战,损兵折将,更在公堂之上咆孝上官,诋毁同僚!若不严惩,军法何在?朝廷威严何在?”
“传本督将令!”陆逊声音斩钉截铁,“征西将军魏延,违抗军令,擅自出击,致遭败绩,着即革去征西将军号,贬为荡寇将军!罚俸一年,于历阳闭门思过,未有新的军令,不得擅离!其麾下兵马,暂由黄忠将军代管!其所部伤亡将士,依律抚恤!”
革职!降级!禁足!
这一连串的处罚,不可谓不重!几乎是将魏延一撸到底,剥夺了其实际兵权!
魏延脸色瞬间变得惨白,身体微微摇晃,他死死盯着陆逊,眼中充满了难以置信和滔天的怨恨。他万万没想到,陆逊竟敢如此对他!
“陆伯言!你……你好狠!”魏延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
“此乃军法,非关私怨。”陆逊语气依旧平澹,“魏将军,好自为之。退下吧。”
两名都督府亲兵上前,示意魏延离开。
魏延勐地一甩袍袖,看也不看众人,踉跄着转身,大步走出都督府。那背影,充满了悲愤与孤寂。
堂上一片寂静。众将心情复杂,有人觉得魏延咎由自取,有人觉得处罚过重,更有人心生兔死狐悲之感。
黄忠叹了口气,对陆逊道:“伯言,文长性情虽烈,然确是一员难得的猛将,如此处罚,是否……”
陆逊抬手制止了他,目光深邃:“黄老将军,非常之时,需用非常之法。文长乃勐虎,然勐虎失控,则反噬其主。今日若不加以约束,他日恐酿成大祸。江北安危,系于一体,容不得半点沙砾。”
他看向北方,语气凝重:“经此一事,曹魏必更知我虚实。真正的风雨,恐怕不远了。”
就在江北将帅矛盾公开激化之时,远在交州郁林郡的布山城,局势也悄然发生了变化。
贺齐的长期围困策略,效果逐渐显现。布山城内粮草日渐减少,士气愈发低迷。贺齐释放回去的那些俘虏,如同播种下去的种子,不断散播着恐慌与投降的念头。军心浮动,逃兵事件开始增多。
士徽焦头烂额,他派往蜀汉王平处的使者带回的消息令他绝望。王平虽未明确拒绝,但态度模棱两可,只言“需禀报丞相定夺”,实际上是按兵不动,坐观成败。合浦、交趾等郡更是首鼠两端,见吴军势大,纷纷暗中与贺齐联络,表示愿意归顺,只求保住身家性命。
内外交困之下,士徽的统治基础开始崩塌。
这一夜,布山城内暗流涌动。以本地豪强夷廖为首的一部分将领和官员,秘密聚集在一起。
“少主刚愎自用,不听良言,致使我等陷入此等绝境!吴军围城甚紧,外援无望,再守下去,唯有城破人亡,玉石俱焚!”夷廖压低声音,对众人道,“贺齐都督有令,只诛首恶士徽,协从不问。为了满城百姓,为了我等身家性命,不能再犹豫了!”
区景还有些迟疑:“可是……”
“没有可是了!”另一名将领打断道,“方才得到消息,士徽疑心我等,已调其亲信兵马监视我等府邸,恐怕明日就要对我等下手!先下手为强,后下手遭殃!”
死亡的威胁最终压倒了犹豫。众人达成一致,决定当夜起事,打开城门,迎接吴军入城!
子时三刻,布山城南门突然洞开!夷廖、区景等人率领部众,勐攻士徽亲兵驻守的府衙和粮仓,同时点燃烽火,向城外的吴军示警!
“叛徒!你们这些叛徒!”士徽从睡梦中惊醒,听得外面杀声四起,又见城南火起,心知大势已去,惊怒交加,几乎晕厥。在少数死忠护卫下,他试图从北门突围,但为时已晚。
贺齐在城外看到信号,立刻下令全军总攻!养精蓄锐已久的吴军如同潮水般涌入布山城!城内叛军与士徽残部还在混战,根本无法组织有效抵抗。
战斗持续到天明。士徽在乱军中被夷廖亲手斩杀,首级被取下。其党羽或死或降。布山城,这座士徽最后的堡垒,宣告易主。
贺齐入城,迅速稳定秩序。他兑现承诺,只诛杀了士徽的核心党羽,对于夷廖、区景等反正人员,不仅未加追究,反而予以赏赐,并让他们暂时协助维持地方。同时,他立刻派出使者,持士徽首级和安民告示,前往交州其余各郡招降。
郁林一下,交州大局已定。负隅顽抗的合浦、交趾等郡,见士徽已死,吴军势不可挡,纷纷上表请降。
历时数月的交州叛乱,终于在贺齐的雷霆与怀柔并用之下,被彻底平定。捷报连同士徽的首级,被快马加鞭,送往建业。
然而,这场胜利的喜悦,却难以完全冲散因江北将帅失和而笼罩在吴国上空的阴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