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吴郡的血腥镇压带来的并非胜利的喜悦,而是一种深入骨髓的疲惫与更沉重的死寂。建业宫城仿佛被抽走了最后一丝生气,连宫人行走时都踮着脚尖,生怕惊扰了那位坐在深渊边缘的君主。
孙权没有举行任何庆功仪式。吕范凯旋的军队被勒令驻扎城外,不得入内扰民——如果这座惶恐的城市还能称之为“民”的话。他独自坐在空旷的大殿中,吕范详细描述战斗经过和斩获的奏报就摊在面前,那些冰冷的数字和“阵斩”、“屠城”的字眼,像一把把钝刀切割着他的神经。他赢了,用顾徽、朱桓等旧日臣僚的头颅和吴郡万千生灵的涂炭,换来了一个支离破碎、元气大伤的“稳定”。
“陆伯言……”他无意识地摩挲着桉上一方冰冷的玉玺,脑海中再次浮现这个名字。吕范在捷报中,隐晦地提及,在攻坚最艰难的时刻,曾收到过一批来源不明但至关重要的军粮补给,其运输路线,隐约指向丹阳方向。这消息没有带来丝毫暖意,反而像一根毒刺,更深地扎进孙权的心底。
“他是在怜悯孤?还是在施舍孤?或者……是在嘲笑孤的无能,需要靠他这‘逆臣’的接济才能平定叛乱?”猜忌如同藤蔓,在权力的枯树上疯狂缠绕,开出扭曲黑暗的花。他无法接受陆逊这种“居高临下”的忠诚,这比公开的反叛更让他感到羞辱和不安。他提笔,想写点什么给陆逊,是斥责?是试探?还是……最终,他颓然掷笔,只对身旁的孙弘沙哑地吩咐:“告诉吕范,整军,备战。下一个……该清理门户了。”目光,已悄然投向西面的丹阳。
而在丹阳,秋雨连绵,寒意刺骨。陆逊的病榻前,汤药的味道与窗外潮湿的土腥气混合在一起。他斜倚在榻上,脸色依旧苍白,但眼神已恢复了往日的沉静,只是那沉静之下,是再也无法融化的坚冰。
郡尉将外界的情报低声禀报:吕范屠戮乌程、由拳的细节,四大姓烟消云散的结局,以及……建业方面对丹阳日益明显的戒备和敌意。
陆逊静静地听着,没有任何反应,只是放在锦被上的手,无意识地攥紧了被面,指节泛白。直到郡尉提到,有溃散的吴郡残兵试图逃入丹阳避难,被边境守军依令驱赶时,他才缓缓闭上眼,喉结滚动了一下,发出一声几不可闻的叹息。
“府君,建业那边,恐怕……”郡尉忧心忡忡,未尽之语,彼此心照不宣。
“我知道。”陆逊睁开眼,目光透过窗棂,望向灰蒙蒙的雨幕,“他不会再信我了。”这句话不是疑问,而是陈述,带着一种认命般的平静。从拒绝出兵的那一刻起,他就知道会有这一天。只是当这一天真的来临时,心还是像被这秋雨浸透了一般,冰冷而沉重。他挣扎着坐直身体,取过桉头那封他呕心沥血写就、劝谏孙权“止戈息兵,共御外侮”的长奏章,看了一会儿,然后,缓缓地,将其伸向一旁的烛火。
橘黄色的火苗舔舐着绢帛,迅速蔓延,将他最后的谏言,连同那残存的、对“明君”的最后一丝幻想,一同化为灰烬,簌簌落下。
泉陵州牧府,陈暮听着暗卫关于江东最新动向的汇报,尤其是孙权对陆逊态度进一步恶化的细节,嘴角泛起一丝冷峭的弧度。
“堡垒,总是从内部攻破的最快。”他澹澹评价,“孙权自毁长城,如今连陆伯言这最后的支柱也要推倒,江东气数,看来是真的尽了。”
庞统抚掌笑道:“主公所言极是。如今刘备忙于整合汉中,曹操新败需舔舐伤口,孙权内忧刚平又生猜忌,此正是我交州大有可为之时!据探,孙权已密令吕范所部向丹阳方向移动,韩当在豫章也加强了戒备,其目标,恐是一石二鸟,既除陆逊,亦防我军。”
徐元接口:“然其历经内乱,兵疲民困,此时用兵,实乃强弩之末。主公,我军准备已比以往任何时期都要充分,是否……”
陈暮抬手,止住了徐元后面的话。他走到巨大的荆州、扬州区划图前,目光锐利如刀。
“孙权欲动陆逊,此乃我方天赐良机,但并非我们亲自下场的信号。”他的手指划过丹阳与豫章的交界,“让他们自己先斗起来。士载,”他看向邓艾,“你庐陵兵马,继续施加压力,但攻势可稍作调整,对韩当部,以威慑、骚扰为主,使其不敢妄动;而对丹阳方向……适当‘网开一面’,做出我军无意介入其内部事务的姿态,甚至可以……让出之前占据的、靠近丹阳的几个无关紧要的哨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