棋局胶着,如同眼前的局势。
“士元,你说,子龙若被救出,他会如何选择?”陈暮落下一子,忽然问道。
庞统执子沉吟,道:“赵云,忠义之士。其忠,在于匡扶汉室,救民水火;其义,在于追随明主,不离不弃。然其如今困境,恰在于‘忠’与‘义’可能产生的矛盾。”
“哦?细细说来。”
“其忠,在于汉室。然当今天下,谁真正心向汉室?曹操?挟天子以令诸侯。刘备?虽称汉室宗亲,然其奔波半生,基业未立,如今更是抛却抗曹大义,西图同宗之益州,其心可知。而明远你,执掌荆州,保境安民,发展生产,外抗周瑜,内行新政,虽未公然打出兴复汉室旗号,然所作所为,无一不是稳固根基,积蓄力量。孰更近于‘忠’之本质?”
陈暮默然,示意他继续说。
“其义,在于追随刘备。然刘备如今何在?在为其自身基业奔波于益州险隘之间。可曾还记得长坂坡中为救其子,而身陷囹圄近四载的赵云?若赵云脱困,前往益州寻他,刘备是喜是忌?是否会因赵云曾长期被囚于曹营而心生疑虑?此‘义’是否还如当初那般纯粹?”
庞统的话,如同重锤,敲在陈暮心上。他继续道:“更何况,救命之恩,重于泰山。明远你冒奇险,派人深入虎穴相救,此恩此情,赵云岂能无视?其心中忠义之天平,届时必然倾斜。”
陈暮长叹一声:“我救子龙,非纯为利用其勇武,实不忍明珠蒙尘,英雄落难。若他执意要去寻玄德公,我……也不会强留。”
庞统却摇头:“明远差矣。非常之时,当有非常之魄力。赵云这等人才,若不能为我所用,亦绝不能资敌!观刘备入蜀之举,其志非小,将来必是我荆州大敌!届时,赵云手持利刃,立于我军阵前,明远可能下得了手?”
陈暮执棋的手顿在半空,庞统的话尖锐而现实,让他无法回避。
庞统压低声音:“故,统以为,若救出赵云,当以情动之,以理服之,更要以‘势’导之。让他看清天下大势,看清谁才是真正能结束乱世、安定黎民之人。让他明白,留在荆州,辅佐明远,方能最大程度地践行其忠义之本心!若其仍执意离去……”
庞统没有说下去,但眼中闪过一丝决绝。
陈暮将棋子重重按在棋盘上,发出清脆的响声。他望着夜空中的繁星,良久,才缓缓道:“我明白了。一切,待子龙平安归来再说。”
夜深人静,陈暮独自在书房。他没有处理公务,也没有研读兵书,只是静静地看着桌案上那封魏延传来的简短密报。
“已抵河内,不日入邺。”
短短八个字,背后是莫测的凶险和巨大的期望。
他想起与赵云在公孙瓒军中共事时的短暂岁月,想起长坂坡前他那决然回马的身影,想起他对自己那份源自公孙瓒麾下共事时的、尚存的一份香火情谊。这样一个忠勇无双的将领,不应该被埋没在黑暗的牢狱之中。
庞统的话虽然现实甚至有些冷酷,但并非没有道理。乱世之中,仁慈有时意味着对自身和追随者的残忍。他陈暮要走的路,是结束这乱世,让黎民百姓得以休养生息。这条路,需要力量,需要人才,也需要……必要的决断。
他拿起那块砥石,温润的触感传来,让他纷乱的心绪渐渐平复。
“子龙……”他低声自语,“我知你忠义。但我更信,你的忠义,在于天下百姓,而非一人一家。回来吧,回到这可以让你尽情施展抱负的天地。这荆襄大地,需要你这样的英雄来守护,这终结乱世的道路,需要你这样的豪杰来并肩。”
他的眼神逐渐变得坚定。无论赵云最终如何选择,他都要先尽全力将他救出来。这是他对英雄的敬意,也是对未来的投资。
至于之后……他相信,时间、现实和他陈暮所做的一切,会给出最好的答案。
砥石之心,既已立下,便无惧风雨,亦包容万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