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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忠奇袭沙羡,焚毁刘备大军粮草,并成功全身而退的详细战报,由信使以八百里加急的速度送至襄阳时,正值午后。
起初,镇南将军府门前值守的卫兵只见一骑绝尘而来,马上骑士风尘仆仆,嘴唇干裂,却高举着一封粘有赤羽的军报,嘶声力竭地高喊:“武陵急报!大捷!黄老将军沙羡大捷!”声音穿透了襄阳城冬日略显清冷的空气。
门房不敢怠慢,立刻引信使入内。消息像投入平静湖面的巨石,激起的涟漪迅速扩散至整个将军府,继而席卷全城。
“赢了!黄老将军赢了!”
“烧了刘备的粮草!看他们还怎么打!”
“我就说,使君必有妙计!天佑我荆州!”
街巷之间,闻讯的官吏、士卒、百姓无不欢欣鼓舞,多日来笼罩在襄阳上空的阴霾仿佛被这一阵狂喜的飓风骤然吹散。前线僵持、强敌环伺的压力,在此刻得到了彻底的宣泄。
将军府正堂内,陈暮端坐在主位之上,下方王粲、崔琰等核心僚属皆已齐聚,人人脸上都洋溢着压抑不住的兴奋。陈暮仔细阅读着黄忠亲笔书写的战报,上面详细记述了潜行千里的艰险,雷霆一击的迅猛,以及撤退时的果决。他看似面色平静,但微微颤抖的指尖和眼中一闪而过的精光,暴露了他内心的激荡。
良久,他放下绢报,缓缓抬头,目光扫过堂下众人,声音沉稳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黄汉升老而弥坚,勇烈冠三军!鹰扬营将士,深入险地,功勋卓着!传我令:擢升黄忠为讨逆将军,增食邑三百户!所有参与奇袭之将士,依功论赏,人人赐钱帛,犒劳三军!阵亡者,加倍抚恤,其家眷由官府供养!”
“使君英明!”众属官齐声应诺。
王粲激动地补充道:“此战不仅焚毁敌军粮草,更极大提振我军士气!当即刻拟写檄文,将此大捷通传荆州各郡,以安民心,以慑宵小!”
“仲宣所言极是,此事便交由你去办。”陈暮点头,随即看向崔琰,“季珪,后勤赏赐之事,务必及时、足额发放,不得有误。要让将士们知道,他们的功绩,我陈明远记在心里,荆州上下皆记在心里!”
“属下遵命!”崔琰肃然应命。
安排完这些,陈暮挥退大部分属官,只留下王粲与崔琰进入内书房。
房门关上,隔绝了外界的喧闹。陈暮脸上的振奋稍稍收敛,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深沉的审慎。
“此战虽胜,却也只是解了燃眉之急。”陈暮走到悬挂的巨幅荆州地图前,手指点向沙羡,“刘备断粮,关羽必退。周瑜独木难支,东西夹击之势已破。眼下,我军算是暂时站稳了脚跟。”
王粲抚须道:“明远所言极是。然孙刘未必甘心失败,尤其周瑜,智略超群,恐会另寻他策。我军当下虽士气高涨,但连续征战,兵力、物资损耗亦是不小。”
“这正是我忧虑之处。”陈暮沉吟道,“我们需要时间休整,消化荆南,巩固防线。但朝廷那边……”他话未说尽,但王粲和崔琰都明白其意。
崔琰沉声道:“功高震主。此战大胜,使君威名更盛,许都方面,只怕喜忧参半。”
“所以,我们不仅要报捷,还要‘哭穷’。”陈暮嘴角勾起一丝略带冷意的笑容,“向朝廷上表,详述黄老将军之功,渲染我军将士用命,同时,也要陈明我军为应对孙刘联军,损失颇重,钱粮消耗巨大,请求朝廷速拨粮饷、兵员补充。既要彰显我们的能力和功绩,也要让丞相知道,我们依旧需要仰仗中枢的支持,荆州……还远未到可以高枕无忧的时候。”
这是一次试探,一次政治上的巧妙运作。既要让曹操看到他的价值,又不能让其感到失控的威胁。
王粲眼中露出赞赏之色:“明远思虑周全。此表由我来拟,必当措辞得体,既表忠忱,亦陈艰困。”
“有劳仲宣了。”
议定此事,王粲与崔琰告辞离去。陈暮独自在书房中又站了片刻,才转身走向后宅。
后宅内,气氛却与外界的欢腾有些不同。崔婉倚在榻上,面色有些苍白,孕期的反应似乎比前几日更重了些。侍女刚服侍她用了安胎药,空气中还弥漫着淡淡的药草气味。
陈暮放轻脚步走进来,挥手让侍女退下,坐在榻边,握住崔婉的手,温声道:“感觉如何?医官怎么说?”
崔婉见到丈夫,努力挤出一丝微笑:“无妨,只是有些疲累,医官说静养便好。”她顿了顿,眼中流露出关切,“听闻前线大捷,黄老将军立下奇功?妾身恭喜夫君了。”
陈暮轻轻抚摸着她的手背,点了点头:“是啊,沙羡一把火,烧掉了刘备的底气,也烧出了我荆州的转机。婉儿,我们可以暂时松一口气了。”
崔婉看着丈夫眉宇间虽然疲惫却难掩振奋的神色,心中稍安,但那份深藏的隐忧却并未完全散去。她反手握住陈暮的手,低声道:“战事顺利,妾身自然欢喜。只是……夫君,许都那边,还有……当日之约……”她的话语未尽,目光却不自觉地落在了自己隆起的小腹上。
陈暮的心猛地一沉。他明白妻子在担心什么。那个为了暂时安抚曹操而许下的“未来送子为质”的承诺,像一根无形的刺,始终扎在夫妻二人心中。如今战局好转,他的地位更加稳固,但这个承诺带来的阴影却并未消散,反而可能因为他的功绩而变得更加敏感。
他将崔婉轻轻揽入怀中,感受着她单薄身躯传来的微颤,声音坚定而温柔:“婉儿,别怕。一切有我。我不会让我们的孩子,沦为政治交易的筹码。当日之言,是权宜之计。如今形势不同,我自有分寸。你当前最重要的,是安心养胎,照顾好自己和我们的孩儿。”
他的话语带着不容置疑的安抚力量,崔婉依偎在他怀里,轻轻“嗯”了一声,心中稍定。但陈暮自己知道,这其中的艰难与风险,远比面对沙场上的明刀明枪更为复杂。他必须更加强大,更加谨慎,才能在这权力的漩涡中,守护住自己想要守护的一切。
沙羡的冲天火光和粮草被焚的噩耗,如同两道惊雷,先后劈在了周瑜水寨和刘备所在的夏口。
周瑜站在旗舰的甲板上,望着手中那份详细描述沙羡遇袭过程的军报,俊朗的面容上覆盖着一层寒霜。他身边的鲁肃、吕蒙等将领,皆屏息凝神,大气也不敢出。
“黄忠……武陵山……”周瑜低声咀嚼着这两个词,指节因为用力而微微发白。他千算万算,算尽了长江水势,算尽了陆上攻防,却唯独没有算到,陈暮竟敢行此险招,派出一支孤军,穿越被视为天堑的武陵群山,直插刘备腹心!“好一个陈明远!好一个黄汉升!是本督小觑了天下英雄!”
他猛地回身,目光锐利如刀,扫过众将:“沙羡一失,刘备粮尽,关羽顿兵坚城之下,已是无根之木,无源之水!我军东西合击之策,至此已破!”
鲁肃面露忧色:“大都督,如今之计,该当如何?刘备若垮,我江东独力难支啊。”
周瑜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他是江东支柱,绝不能自乱阵脚。他快步走回舱内沙盘前,沉吟片刻,果断下令:
“第一,立刻传令凌统,停止对汉水方向的试探性进攻,所部兵马收缩至竟陵、云杜一线,依托地形,构筑防线,谨防文聘趁势反击,或陈暮自襄阳派兵南下夹击!”
“第二,我军主力水师,暂缓对文聘的强攻攻势。陆口、巴丘一带,转取守势,以巡逻、骚扰为主,保存实力。文聘水军新得胜势,士气正旺,暂避其锋芒。”
“第三,”周瑜看向鲁肃,“子敬,你立刻修书一封,以我的名义,急报吴侯。详陈此处战局变化,沙羡之败,已令刘备势危,恳请吴侯速调庐江、柴桑之兵,或增派粮草军械,以作支援。另外,建议吴侯,可命合肥方向的兵马加强佯动,对曹操施压,若能迫使曹操从宛城等地抽调兵力北顾,或可减轻我荆州方面的压力。”
他一条条命令清晰明确,显示出即便在逆境中,他依然保持着卓越的战略眼光和指挥能力。合围既已不成,便转为巩固战线,等待时机,并积极寻求外援和战略上的策应。
“那……刘备处?”吕蒙问道。
周瑜眼中闪过一丝复杂之色,最终还是道:“派人告知刘备,我军亦受挫,暂难给予大规模支援,请其……自行稳妥处置,务必保住江夏根基。告诉他,只要保住江夏,我江东便不会弃他于不顾。”这话语多少有些无奈,但也体现了现实。在自身战略受挫的情况下,周瑜必须优先保证江东力量不受过大损失。
与此同时,夏口的刘备府邸,则是一片愁云惨雾。
刘备跌坐在席上,手中捏着夏侯兰送来的请罪战报,脸色灰败,仿佛一瞬间老了十岁。沙羡囤积的粮草,是他寄予厚望,用以支撑关羽攻取江陵,进而打开局面的根本!如今,一把火竟烧得干干净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