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暮静静地看着他表演,心中并无多少波澜。他知道李郎官未必直接参与了宫变,但与郗虚集团瓜葛甚深是肯定的,否则不会如此惊慌。是保是弃,并非他一人能决定,也需看其后续价值与邺城的态度。
“李公请起。”陈暮虚扶了一下,语气依旧平淡,“朝廷自有法度,清白者自证即可。若李公果真与逆案无涉,满令君明察秋毫,定不会冤枉好人。至于台内事务,还需李公与诸位同僚齐心协力,莫要耽误了正事。”
他既未答应,也未拒绝,一番话滴水不漏,将皮球踢回了法度和满宠那里。李郎官还想再说什么,见陈暮已重新低下头批阅文书,只得讪讪地爬起来,失魂落魄地退了出去。
徐元在旁低声道:“此人……留不得。”
陈暮笔下未停,只是轻轻“嗯”了一声。有些钉子,到了该拔掉的时候了。
叛乱平定后的第五日,一骑快马自邺城方向疾驰入许都,带来了曹操的正式命令:
“着尚书台、许都令,肃清逆党,整饬宫禁,安抚百官。孤不日将南巡许都,犒赏有功将士,并议南征荆州事宜。”
命令简洁,却蕴含着巨大的信息量。南巡!曹操要亲自来许都了!
这道命令,如同在尚未完全平静的湖面上再次投下巨石。所有人都明白,司空此次前来,绝不仅仅是“犒赏”和“议事”那么简单。他是要来亲自坐镇,彻底接管许都,清算叛逆余毒,并以此为前沿基地,发动对荆州的最后一击。
整个许都机器,立刻围绕着“迎接司空南巡”这个核心任务,高速运转起来。
满宠那边的审讯、抓捕工作明显加快,许多根据口供牵扯出的中下层官员被迅速清理,该杀的杀,该流放的流放,力求在曹操抵达前,将许都内外彻底“打扫干净”。
尚书台内,陈暮的压力骤增。不仅要处理平叛的善后文书、核定有功人员名单,更要统筹安排曹操南巡的接待事宜——行辕布置、物资供应、仪仗安排、安全保卫,千头万绪,皆需他一一过问、协调。他几乎是以衙为家,日夜不休,原本清俊的面容也显出了几分憔悴,但眼神却越发锐利清明。
在这个过程中,他实际行使的权力远远超出了一个侍郎的范畴。各部曹官员前来请示,往往直接绕过名义上还在“病休”的崔林,找到陈暮定夺。陈暮也毫不推诿,决策果断,处置公允,渐渐在尚书台内树立起了真正的权威。
夜深人静,陈暮终于处理完手头最紧急的一批文书,得以片刻喘息。他推开值房的窗户,寒冷的夜风裹挟着初雪的气息涌入,让他精神一振。
许都的夜空,因连日来的肃杀清洗,似乎也变得格外澄澈,繁星点点,冷冽无声。
短短数月,从汝南的血火到许都的宫变,他仿佛经历了一场漫长的洗礼。恩师荀彧的理想在现实中悲壮地破灭,而郗虚等人的“忠义”则在阴谋与叛乱中显得丑陋不堪。他亲眼见证了权力的更迭如何伴随着血腥,也亲身体会了身处漩涡中心所需的冷酷与决断。
那方黑色砥石静静躺在案头,在灯下泛着幽暗的光泽。它似乎更加沉实了,仿佛吸纳了这段时间所有的阴谋、血腥、压力与抉择。
他伸手将其握住,那熟悉的冰凉触感传来,心中纷杂的思绪渐渐沉淀。
曹操即将南巡,一个全新的、更广阔也更危险的舞台正在他面前展开。他不再仅仅是尚书台的一个侍郎,也不再仅仅是程昱或满宠手中的一把刀。经过此番历练,他已初步具备了独当一面的能力与威望。
然而,权力越大,责任越重,处境也越凶险。南征荆州,必是旷日持久、惨烈无比的大战,后勤、情报、内部稳定,千钧重担,他将首当其冲。而许都这块刚刚被鲜血浸透的土地,看似臣服,底下又埋藏着多少不甘与怨恨?
前路漫漫,风雨更急。
但他无所畏惧。
砥石之质,在于承重愈坚,磨砺愈锋。他已做好准备,去迎接那即将到来的、决定天下归属的滔天巨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