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琴师的声音,带着不顾一切的焦急,穿透了雨幕和车壁。
侍女的心猛地提到了嗓子眼,下意识地看向公主。
公主依旧闭着眼,仿佛什么都没听见,只是那放在膝上的手,指尖几不可察地蜷缩了一下。
“殿下,求您停下,听草民解释一句!”
声音更近了,带着一种绝望的哭腔。脚步声变得凌乱而沉重,显然体力已经透支。
“不是您想的那样,真的不是。”他声嘶力竭地喊着,声音被风雨撕扯得断断续续。
终于,那踉跄的身影追到了马车侧后方。
车夫显然也听到了动静,下意识地勒了勒缰绳,马车的速度又慢了几分。
“停。”
公主终于开口了,声音不高。
马车应声而停。
车帘纹丝不动。
外面的脚步声也停了,只剩下男人粗重得如同破风箱般的喘息,和雨水砸在地上的噼啪声。
沉默在雨幕中蔓延,沉重得令人心慌。
半晌,一只沾满泥泞和水渍的手,颤抖着,猛地抓住了车厢侧面的木辕。
那力道极大,指甲几乎要嵌进木头里,手背上青筋虬结,显出一种孤注一掷的狼狈。
“殿下。”琴师的声音贴着车帘传来,带着剧烈的喘息和卑微的祈求。
“开恩,容草民说句话。”
车帘依旧垂着,像一道无法逾越的天堑。
又过了几息,那声音才从帘后传出,不高,却清晰地砸在琴师耳中,比这冷雨更刺骨。
“琴师。”
公主的语调平缓得没有一丝起伏,像是在陈述一件与己无关的事实。
“追本宫的车驾,所为何事?”
琴师抓着木辕的手指猛地收紧,指节因为用力而泛出青白。
冰冷的雨水顺着他散乱的发丝流下,滑过他苍白失色的脸颊,再滴落在他湿透的白衣上。
他张了张嘴,喉咙像是被砂纸磨过,发出的声音嘶哑不堪:
“方才,方才,她,他只是。”
他试图组织语言,解释那猝不及防的重逢,解释那番惹人误会的哭诉,解释自己并非是她所想的旧情复燃。
可话到嘴边,在公主的威压之下,却显得如此苍白无力,连他自己都觉得虚伪。
“只是什么?”
帘后的声音打断了他,带着一丝极淡的、却足以将人冻僵的嘲弄。
“只是久别重逢,情难自禁?”
琴师的身体剧烈地晃了一下,仿佛被无形的重锤击中。
雨水顺着他的下巴滴落,砸在抓着木辕的手背上。
“不是的,殿下。”
他急切地否认,声音里带着绝望的挣扎。
“草民对她早已,早已。”
早已什么?是恩断义绝还是形同陌路?他说不出口。
那段被强行斩断的过往,早已在他心底腐烂化脓,成了碰一下都疼的伤疤。
那女子出现,掀开的不是旧情,而是血淋淋的耻辱和怨恨。
“哦?”
公主的声音拖长了些,那点嘲弄的意味更浓了。
“那苏琴师追出来,是想告诉本宫,在众目睽睽之下,与这那女子执手相看泪眼,只是误会一场?还是想说。
”她的声音陡然转冷,如同冰凌碎裂。
“本宫摔得杯子,摔得不是时候,碍着你们互诉衷肠了?”
每一个字,都像淬了毒的针,精准地扎在琴师最痛的地方。
羞辱感如同冰冷的潮水,灭顶而来。
他猛地抬起头,透过被雨水模糊的视线,死死盯着那纹丝不动的车帘,仿佛想穿透它,看清里面那个冷心冷肺的人。
一股压抑委屈,愤怒和不甘的血气直冲头顶。
他几乎是脱口而出,声音因为激动而拔高,带着破釜沉舟般的尖锐。
“那殿下呢。”
他嘶喊着,雨水混着某种滚烫的液体滑进嘴里,咸涩不堪。
“殿下待草民,难道就全然是真心!召之即来,挥之即去,殿下今日能为了整治侄子,明日是不是也能为了别的什么人,将草民弃如敝履!就像当年她。”
他猛地刹住了话头,像被自己吐出的毒蛇反噬了一口,脸色瞬间灰败下去。
那个名字,那段不堪的往事,是他最深的疮疤,此刻却被他情急之下,当成了刺向公主的武器。
帘内,死一般的寂静。
时间仿佛凝固了,只有雨声淅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