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他早就习惯了(2 / 2)

公主一坐就是一整天,什么也不做,只是静静地听着琴师抚琴。

当有其他女子借着各种由头,偷偷摸摸地在窗外窥视琴师时,琴师几乎是条件反射般地,对着那窥视的方向露出了一个习惯性足以勾魂摄魄的浅笑。

“啪!”一声轻响。

是公主将手中的茶盏不轻不重地放在了小几上。

琴师心头一跳,抬眼望去,只见公主的眉头已经蹙了起来,那张素来冷淡的脸上,清晰地写着不悦。

“来人。”

公主的声音不高,却带着冰凌般的寒意。

“外间何人喧哗?扰了本公主的清听。都给本公主轰出去!没有本公主的允许,一只苍蝇也不许放进来。”

侍从应声而动,门外传来几声女子惊慌的低呼和匆匆离去的脚步声。

雅间内恢复了安静,琴师指尖的旋律却出现了一丝不易察觉的凝滞。

琴师垂下眼睫,不敢再看公主的表情。

公主变了,现在的公主,目光总是追随着琴师,专注而直接,里面没有厌恶,只有一种仿佛在审视什么珍宝的光芒。

这占有欲来得如此突兀又猛烈,让他无所适从。

琴师望着镜中之人,恍惚间竟像是在看一个全然陌生的存在。

这些日子的变故,实在是太突兀了。

案上那碗每日清晨准时送来的汤药,还在袅袅地冒着热气,黑漆漆的一碗,苦得人舌根发麻,连带着五脏六腑都像是被浸在了黄连水里。

公主总在他喝药时静坐对面,纤长的手指支着下颌,眼神专注得近乎执拗,直到他将最后一口药汁咽尽,额角沁出细密的汗,她才会微微颔首,那神情,像是在验收一件终于合格的器物。

衣柜里的衣裳也换了模样。

那些曾经为了讨好客人,裁得轻薄露骨的纱衣,被收得一件不剩,仿佛从未存在过。

取而代之的是一件件锦缎长袍,盘扣扣得一丝不苟,领口高得遮住半片脖颈,连手腕都被宽大的袖口藏得严严实实。

第一次穿上时,琴师抬手摸了摸紧扣的衣襟,竟有种被细密丝线缠绕的错觉,温柔,却也勒得人喘不过气。

饮食亦是如此。

从前他吃什么,全看客人的兴致,如今每日送来的,都是清淡的粥品小菜。

张妈妈说是公主特意打听了他的口味。甚至他弹琴累了,公主会亲自提着茶壶进来,为他斟一杯温热的雨前龙井,指尖偶尔碰到他的手背,那温度烫得他像被蛰了似的,猛地缩回手。

这一切,都像一张织得太密的网,温柔地勒着他的脖颈,让他连呼吸都觉得艰难。

琴师对着镜子扯了扯嘴角,想露出惯常的笑容,却只扯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表情。

他算什么呢?不过是沉香阁里一个卖笑的伶人,除了这张能让无数人掷千金的脸,他一无所有。

公主到底想要什么?

是一时的新鲜劲儿吗?像小孩子得到个新奇的玩意儿,玩腻了便随手丢开。

他早已习惯了用笑容换银钱,用温顺换生存,习惯了那些或轻蔑或垂涎的目光。可公主的好,太干净,也太滚烫,烫得他只想逃,仿佛再多待一刻,就要被这突如其来的温暖融化。

“琴师,哎哟我的琴师大人。”

妈妈尖利的嗓音陡然刺破了房间的寂静,她手里的红手绢都快绞烂了,脸上的粉被急出来的汗冲得一道一道,瞧着竟有些滑稽。

“不好了!那个世子又来了,带着一群打手,在楼下大堂嚷嚷着要砸店呢,说见不到你,就把这里拆了烧了!”

琴师握着空酒杯的手猛地一颤,杯底磕在案几上,发出一声沉闷的响,在这寂静的房间里显得格外突兀。

他想起来了,是前几日被公主拦在门外的那位世子。

那时公主什么也没说,只是淡淡地让侍卫把人“请”了出去。

如今想来,那位世子怕是把所有的火气,都记在了自己头上。

“他还说。”妈妈凑近了些,声音压得低低的。

“说公主殿下总不能天天守着你,只要你还在这,总有落到他手里的时候。”

琴师慢慢直起身,镜中的人影依旧苍白,只是眼底的茫然,被一种冰冷的平静取代。

他解开腰间的玉带,换上一件月白色的长衫。

“告诉世子,”

琴师对着镜子理了理衣襟,声音轻得像一缕烟。

“我这就下去。”

张妈妈愣了一下,随即喜上眉梢。

“哎,放心,有公主殿下在前头挡着,他不敢真对你怎么样的。”

琴师没说话,只是对着镜子牵了牵嘴角。

那笑容温柔得能滴出水来,眼尾微微上挑,可只有他自己知道,那笑容底下,是一片深不见底的寒潭,冰冷刺骨。

他推开房门,拢了拢衣襟,一步步朝楼下走去。

该来的,总会来的。

他早就习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