摄政王府的书房,烛火长明至深夜。林枫埋首于堆积如山的文牍之中,既要与商辂等阁臣推敲《陈时务疏》中触及诸多利益的改革条款,又要批阅来自宣府、大同的军情急报,审阅“星罗”从四方搜集来的密信,可谓心力交瘁。窗外寒风呼啸,更衬得书房内气氛凝重。
这日午后,林枫刚就京营粮饷筹措一事与户部官员争论了一番,正按着发胀的额角,准备缓一口气,亲卫统领周霆却快步而入,脸上带着难以抑制的激动,声音都变了调:
“王、王爷!娘娘……王妃娘娘的车驾,已到府门外了!”
林枫执笔的手猛地一颤,一滴浓墨猝然滴落在刚拟好的兵员调配草案上,晕开一团刺目的黑。他霍然抬头,几乎以为自己听错了:“你说什么?哪个娘娘?”
“是王妃!是王妃娘娘啊!”周霆声音洪亮,带着由衷的狂喜,“从北疆来的,已到府门了!”
霎时间,一股难以言喻的热流冲散了连日积压的疲惫与阴霾。林枫猛地站起身,连外袍都来不及整理,便大步流星向外走去,语速又快又急:“何时到的?为何事先毫无消息?一路可还安泰?”
周霆紧跟在后,连忙禀报:“回王爷,王妃娘娘一行是轻车简从,并未惊动地方。府门护卫说,娘娘言道恐王爷分心,亦防路途不靖,故而行踪隐秘,直至抵达京城方知。一路由北疆最精锐的老营护卫,昼伏夜出,方才平安抵达!”
林枫闻言,心中更是百感交集。清雪……她总是这般思虑周详,处处替他考量。在这京城看似平静实则暗流汹涌之际,她选择悄无声息地到来,既是团聚,更是为了不成为他的负累,不授人以柄。
穿过数重庭院,还未至仪门,林枫便已望见那风尘仆仆的一行人。
数辆不起眼的青篷马车停在一旁,数十名虽着常服却难掩剽悍之气的北疆骑士肃立护卫,眼神锐利地扫视着四周。而在为首那辆马车旁,一名身着月白素缎袄裙,外罩一件灰鼠皮斗篷的女子,正微微仰首,凝望着那高悬的、御笔亲书的“摄政王府”鎏金匾额。
她身姿挺拔如兰,乌发简单地绾成一个髻,仅簪一支素银簪子。纵是满面风霜,也难掩其清丽容色,肌肤白皙,眉眼沉静,尤其那双眼眸,宛如北地深潭,蕴藏着冰雪般的坚韧与澄澈。她就那般静静地站着,与王府的煊赫威仪形成一种奇特的对比,却又仿佛一股清流,悄然汇入这权力的中心。
似是心有所感,赵清雪缓缓转过身来。
四目相接的刹那,时间仿佛凝滞。
林枫看到了她眼中瞬间漾开的、如春水破冰般的波澜,那里面有关切,有思念,有终于抵达的释然,还有一丝极淡的、对他如今身份的审视与陌生。
他快步上前,千言万语哽在喉头,最终只化作一句带着颤音的轻唤:“清雪……你,你怎地突然来了……”
赵清雪凝望着他,看着他比在北疆时清瘦却更显锐利沉稳的面庞,看着他眉宇间挥之不去的疲惫与那身居高位不自觉流露的威势,眼中水光氤氲,唇角却缓缓勾起一抹清浅而真实的弧度,一如当年在边关风雪中,她送他出征时那般。
“夫君,”她声音清越,带着旅途的沙哑,却异常坚定,“我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