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制油灯突然爆出火星,在林邑川手背烫出个红点。
他却浑然不觉,死死盯着父亲怀中裹得严实的油布包——麻绳浸透桐油,在烛火下泛着冷硬的光,像极了父亲那把从不离身的短刀刀鞘。
屋内一时安静得可怕,连柴火燃烧的“噼啪”声都仿佛被压低了。窗外夜风掠过竹林,发出沙沙轻响,像是某种隐秘的耳语。
“哐当。”
林父将油布包重重搁在八仙桌上,震得碗碟叮当作响。
林邑川心头一跳,母亲手中的灯芯也应声抖动,正往灯盏添油的她手一抖,灯芯猛地窜起半尺高的火苗,将墙上三人扭曲的影子烧得支离破碎,仿佛要吞噬整个房间。
空气中弥漫着一股焦糊味,混杂着油布上经年累月的陈旧气息。
林邑川喉结滚动,注意到父亲解开麻绳时,指节因用力过度泛着青白,这姿势和他斩杀山匪时握刀的手势如出一辙。
他屏住呼吸,心跳随着父亲的动作逐渐加快。
那不是普通的包裹。
那是藏着秘密的东西。
油布掀开的瞬间,一股陈旧的檀木香混着硝烟味扑面而来。
林邑川微微皱眉,那种味道他并不陌生——它曾无数次出现在父亲枕边,藏匿在衣柜深处,甚至在他小时候发烧时,还曾依稀嗅到过。
只是那时年幼,未曾深究。
此刻,他才真正意识到,那是一种久经战火与岁月洗礼的气息,是属于战场、血与誓言的味道。
油布之下,静静躺着一本古朴册子。
封面用朱砂写着三个大字:“神雕极”。
字体苍劲有力,仿佛一笔写就,未加修饰,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威严。边缘缠绕的红丝绦早已褪色发白,却固执地打着死结,像道不肯愈合的伤口。
林邑川的目光被封面上的神雕图腾攫住——那禽鸟单足立在残碑之上,羽翼如火焰般翻卷,利爪下竟踩着半具破碎的锁子甲。
他心中莫名一颤,仿佛看到了什么不该看的东西。
林母轻轻放下灯芯,目光落在那本册子上,神色复杂。
她没有说话,只是默默退后一步,让出空间。
林父的手掌缓缓抚过册子边缘,那里有道半寸长的焦痕。
“那年我随军队路过老家,曾经的祠堂只剩半截焦黑的梁柱。”他的声音低沉,像是从胸腔深处挤出来的,“就在瓦砾堆里,这本册子卡在青石板缝隙里。”
他说这话时,眼神空洞而遥远,仿佛又回到了那个火光冲天的夜晚。
林邑川看着父亲的侧脸,第一次如此清晰地看到那些藏在皱纹里的伤痕。
“这是咱们林家的家传秘技。”林父终于开口,语气中带着一丝沉重与骄傲交织的情绪。
他枯瘦的手指摩挲着封皮,仿佛在抚摸一段不愿回首却又无法割舍的记忆。
“当年我发现它时已经二十三岁,练它始终无法入门。”他顿了顿,眼中闪过一丝不甘与遗憾,“如今你已经炼到了炼体三重炼筋境圆满,就可以开始修炼《神雕极》了。”
他抓起桌上的酒坛猛灌一口,酒水顺着下巴滴在册子封面上,晕开一片深色痕迹。
林邑川紧紧抱着册子,能清晰感受到纸张里渗出的余温。
他知道,这不是一本普通的技艺典籍。
而是一段尘封的家族记忆,一把通往未知世界的钥匙。
母亲颤抖着重新添上灯油,火光映得“神雕极”三字愈发鲜红,仿佛要从封面上滴落。
林邑川翻开册子,第一页是一幅栩栩如生的神雕图,那雕展翅欲飞,眼神锐利如鹰,羽毛根根分明,仿佛下一秒就要冲破纸面。
旁边用小楷写着:
“神雕极,以雕为形,以气为魂,借炼筋之韧,化腐朽为神奇。”
字迹工整隽秀,却在某些笔画处微微晕染,像是书写者当年激动的泪水留下的痕迹。
林邑川的指尖刚触到泛黄的纸页,一股细微的真气突然顺着指尖窜入经脉,惊得他差点松手。
泛黄的宣纸上,蝇头小楷密密麻麻爬满整张书页,墨迹竟在烛光下泛着微弱的金芒,仿佛每一个字都活过来了一般。
开篇第一行朱砂大字力透纸背——
“神雕极者,雕骨为翼,刻气成魂。”
“翻到第三页。”林父沙哑的声音在寂静中炸开。
林邑川小心翼翼地掀开纸页,一股陈年血锈味扑面而来。
只见雪白的宣纸上,一幅神雕展翅图跃然眼前,最令人心惊的是,那禽鸟的羽翼竟是由无数根人体筋脉交织而成,每一根脉络都标注着不同颜色的真气走向。
他的目光被右下角的批注吸引,朱砂字迹早已干涸开裂,却依然能感受到书写者的磅礴气势:
“炼筋初期,真气需如春蚕吐丝,缠绕刻刀七周半方可入木三分。”
“看这里。”林母不知何时已走到身后,颤抖的手指点在一张泛黄的羊皮图谱上。
那是张人体经络图,却与寻常医书大相径庭——十二正经被标为“龙骨”,奇经八脉化作“羽翼”,更诡异的是,丹田处竟画着一只蜷缩的幼雕。
图谱边缘用木炭潦草写着:
“若强行突破,丹田幼雕必反噬,经脉尽断而亡。”
随着书页翻动,林邑川的呼吸愈发急促。
书中记载的“龙啸呼吸法”,要求修炼者在雕刻时,需以特定频率吸气三十六次,呼气二十四次,让真气在肺腑间形成螺旋状气旋;
而“鹰爪运劲诀”更匪夷所思,需将全身筋肉分成七十二个发力点,如同操控提线木偶般,让刻刀在木石间划出蕴含真气的轨迹。
最震撼的是书中夹着的半片残破竹简,上面用篆书写着:
“昔有先祖,以玄铁为刀,刻百年玄冰成雕。雕成之日,冰河倒流百里,万禽俯首朝拜。”
林邑川的手指抚过竹简上深浅不一的刻痕,突然发现那些划痕里竟残留着极淡的真气波动,仿佛跨越百年时光,仍在诉说着昔日的辉煌。
最低层次的“雕形”,要求雕刻的物件在外观上达到以假乱真的地步。
一块普通的木头,在修炼者手中能瞬间化作栩栩如生的飞鸟走兽,连羽毛和毛发的细节都清晰可见。
这不是简单的手工技艺,而是对形态、结构、生命气息的极致捕捉。
书中列举了一位先辈的故事——他曾用三天三夜雕刻出一只木蝉,放置在树上竟引得群蝉共鸣,嗡嗡之声响彻山林。
那声音并非幻觉,而是雕刻之物完美复刻了自然生灵的神韵,以至于天地间的同类为之回应。
第二层“注气”,则需要将真气注入雕刻品中,赋予其灵动之感。
雕刻的鸟儿仿佛能展翅飞翔,雕刻的走兽似乎能奔跑跳跃,虽然还不能真正活动,但已经有了生命的气息。
这不仅是形似,更是神动,是雕刻者意志与真气的具象化延伸。
记载中提到,达到此境界的雕刻师,可在战场上将木块雕成利箭,注入真气后能穿透三层铁甲。
这种技艺,已非凡俗所及,而是将雕刻与武道融合,形成独特的战斗方式。
而最高境界“生魂”,则是传说中的巅峰。
据说修炼到这一步,雕刻出来的物件能获得一丝灵性,真正活动起来,甚至能听从主人的命令。
一草一木皆可为兵,一石一瓦皆可化灵,雕刻不再是死物的重塑,而是生命的再造。
然而,册子上也写明:千百年来,能达到这一境界的人寥寥无几。
它不仅要求极高的技艺,更需天人合一的心境与对世间万物的理解。
每一刀下去,不只是塑造外形,更是与天地对话。
林邑川合上书页,心中震撼难平。
他终于明白,《神雕极》不是一门普通的家传技艺,而是一种近乎神话的存在。
它承载着林家先祖的智慧与信仰,也等待着他去继承与突破。
最后一页,用金粉书写着一行小字:
“生魂之境,非技艺之极,乃与天地共鸣,赋予万物生机。”
林父叹了口气,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神色:
“当年我发现这本册子时,如获至宝,可仔细研读后才知道自己已经错过了修炼的最佳时机。”
“那种失望和不甘,我至今难忘。”
他顿了顿,语气低沉而坚定:
“如今你已经炼到了炼体三重炼筋境圆满,就可以开始修炼《神雕极》了。”
他的声音中带着期许,也带着一丝遗憾,粗糙的手掌轻轻拍了拍林邑川的肩膀,传递着温暖与力量。
林邑川低头看着怀中的册子,心中五味杂陈。
他知道,这不仅仅是一本技艺典籍,更是一个时代的遗存,一个家族的秘密,一段未竟的传承。
雨还在下,屋外雷声滚滚,如同远古战鼓敲响。
林邑川缓缓起身,将册子小心收好,心中却已燃起一团炽热的火焰。
他知道,这条路不会平坦。
《神雕极》对身体的要求极高,不仅需要炼筋圆满的柔韧与爆发力,还需要极强的控制力与精神专注。
稍有不慎,就可能伤及经脉,甚至毁掉一身修为。
但他不怕。
因为他不是为了炫耀技艺而学,而是为了守护家人、继承林家的血脉与尊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