幽州城头的晨风还带着沙场的硝烟味,我正对着新绘的舆图标注军镇布防,亲兵捧着鎏金圣旨闯入帐中,宣旨官的“奉天承运”还带着长安的尾音。
“陛下召李大人即刻还朝,与田承嗣同入明堂议事。”
我指尖摩挲着舆图上“沧州”二字的刻痕,那里埋着王忠的忠魂,也浸着平卢军的血,如今总算能给亡魂一个交代了。
返程的驿马比来时轻快了许多。
路过河间府时,田埂上的农人见了“监军”的旗号,纷纷停下锄头躬身行礼。
一个扎羊角辫的孩童举着刚抽穗的稻苗跑过来:“李先生,这是韩先生教种的占城稻,比往年的谷子壮实多啦!”
我翻身下马,摸着稻苗饱满的穗粒,阳光洒在孩童黝黑的脸上,那一刻忽然觉得,《猛虎行》的怒涛、文气炮的轰鸣,都不及这一株稻苗来得踏实。
“李先生倒是好兴致,”身后传来田承嗣的笑声,他骑着一匹枣红马,一身朝服衬得原本彪悍的身形收敛了几分。
“不过这稻苗再好,也得等朝廷的章程落地,百姓才能真踏实。”
我回头看他,这位魏博节度使藏在宽袖里的手始终紧攥着,想来一路都在琢磨入朝后的应对。
“田将军放心,陛下向来讲究功过分明,你暗助朝廷的功劳,陛下不会忘记的。”
听到我的话后,他眼中的戒备淡了些。
我勒住马缰,指着远处炊烟袅袅的村落:“田将军可知百姓怕什么?怕的是藩镇私兵劫掠,怕的是子承父业的苛政,而非谁来当节度使。”
“你献图归权,是给魏博百姓留了条活路,这比什么都金贵。”
田承嗣愣了愣,忽然翻身下马,对着村落方向深深一揖,这一揖,倒让我想起了沧州城破后,那些捧着泥土哭祭的老者。
踏入长安城门时,朱雀大街两侧已挤满了百姓。
“是李监军!”不知是谁喊了一声,欢呼声瞬间淹没了马蹄声。
有妇人将绢帕抛到马前,还有书生举着抄录的《吊沧州》诗句诵读,“誓扫叛贼清四海,不辞马革裹尸还”的声浪里,我忽然攥紧了袖中的舆图。
这长安的繁华,从来都该由百姓守护,而非藩镇的铁骑。
明堂的玉阶比紫宸殿更显威严,武则天身着十二章纹的龙袍坐在御座上,底下朝臣分列两侧。
户部尚书李昭站在最前,见了我进来,眉头习惯性地皱了皱,却终究没像从前那般转身避开。
田承嗣刚踏入殿门,便“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双手高举木匣:“罪臣田承嗣,献魏博二十四州舆图、赋税清册,愿归权朝廷,听候陛下处置!”
木匣打开的瞬间,文气凝成的舆图在殿中展开,魏博的山川河流、城镇田亩清晰可见,连每处的赋税额度都标注得明明白白。
武则天的目光在舆图上扫过,忽然看向我:“李白,你曾许田承嗣世袭魏博,如今可有话说?”
我出列躬身:“陛下,臣是承诺田承嗣世袭罔替节度使职位,而非世袭军权。魏博之地的军权,当由朝廷把持。”
田承嗣的身子几不可察地抖了一下,我转头对他道:“田将军,你献的是军权,换的是魏博百姓的安宁,还有你田氏子孙的安稳。若想世袭,便需交出军权,你愿吗?”
他猛地抬头,眼中血丝泛红:“李大人说的是实话!魏博军中有我田氏部曲,但更多是盼安稳的农人子弟,我不愿子孙再蹈平卢覆辙!”
这句话说得情真意切,殿中朝臣都露出了动容之色。
“好一个不愿再蹈覆辙!”
武则天忽然拍案而起,龙椅上的宝珠随之一颤,“传朕旨意,封田承嗣为魏博留后,代掌民政,兵权交由朝廷派来的都护接管!赋税上缴三成,其余留作地方民生!”
田承嗣愣在原地,半晌才反应过来,连连叩首:“罪臣谢陛下恩典!谢李大人指点!”
我看着他额角磕出的红印,忽然想起初时他送来的密信,原来再彪悍的藩镇将领,也有护一方百姓的初心。
当田承嗣从“拥兵自重”到“叩首谢恩”,当武则天的圣旨打破“藩镇世袭”的铁律,我忽然觉得鼻腔发酸。
那些在沧州城头的血战,那些在翰林院挑灯夜改的策论,那些流民口中的哭诉,都在这一刻有了回响。
原来所谓“削藩”,从来不是要赶尽杀绝,而是要让权力归于该归之处,让百姓安于其所。
“陛下,”狄仁杰出列道,“既然魏博事了,那幽州、平卢的改制当尽快推行,以免夜长梦多。”
武则天颔首:“李白,你主持削藩事宜,可有具体章程?”
我从袖中取出早已备好的《藩镇改制令》手稿,文气催动下,字迹在空中凝成金光:
“其一,节度使由朝廷任命,任期三年,不得连任;”
“其二,藩镇军队编入禁军,派文臣监军;”
“其三,废除子承父业,官吏选拔由吏部考核。”
“荒谬!”李昭突然开口,他上前一步,指着空中的条文,“藩镇军队编入禁军,需增设多少粮草军饷?”
“三年一换节度使,地方政务如何衔接?”
“李白,你只知削藩,却不知财政之难!”
他的话像一盆冷水浇下,殿中瞬间安静下来。
我早料到他会反对,这位户部尚书一辈子和银钱打交道,最见不得“花钱的新政”。
“李尚书可知幽州藩镇有多少冗余官吏?”我反问一句,抬手召来亲兵,将一摞账册摆在殿中长案上。
“这是幽州去年的账册,节度使府的伴读、参军就有三百余人,大多是安路山的亲眷,一年俸禄耗银二十万两,够十万百姓半年的口粮!”
我抓起账册,重重摔在李昭面前,“这些钱,才是真正的‘财政之难’!”
账册散落一地,其中一本翻开的页面上,“周越(幽州副将),月俸五十两,无实职”的字迹格外醒目。
李昭弯腰捡起账册,手指在“五十两”上摩挲着,脸色渐渐发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