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雾还未散尽,衙署的门就被急促的敲门声撞得发响。
鲁二刚拉开一条缝,田承嗣的亲信李默就踉跄着闯了进来,身上的粗布短打沾满泥泞,脸上带着风霜,怀里紧紧揣着一封油纸裹着的密信。
“李大人,平卢……平卢出事了!”他声音嘶哑,一进门就单膝跪地,将密信高高举起。
我连忙扶他起身,指尖触到他的衣袖,一片冰凉,想来是连夜冒雾赶路导致的。
拆开密信,田承嗣的信中写着:“平卢盐铁粮食断绝月余,占城稻尚未抽穗,粮荒已起。”
“史思明命部将赵全强征民间存粮,连百姓藏在炕洞、地窖的余粮都搜掠一空。”
“更甚者,竟派军抢收田地里未熟的稻谷,百姓怨声载道,近几日逃亡者络绎不绝,多往魏博方向而来。”
“抢收未熟稻谷?”我捏着信纸的手指猛地收紧,纸张被攥得皱成一团,指节泛白。
沈括凑过来看完密信,脸色瞬间沉如锅底,“史思明这是要把平卢百姓往绝路上逼!未熟的稻谷根本不能果腹,他为了军粮,竟不管百姓死活!”
我走到窗前,望着院外阴沉的天色,雨丝正细密地飘落,打在青石板上溅起细碎的水花。
眼前不由自主浮现出王二描述的惨状,如今平卢百姓又要遭此劫难,这哪里是藩镇节度使,分明是吃人的恶狼!
“史思明疯了!”我猛地一拳砸在窗棂上,木框发出沉闷的声响,“他以为强征粮食就能撑下去?民心尽失,他的军队迟早要土崩瓦解!”
李默喘着气补充道:“我家大人已命人暗中接济逃亡的百姓,可逃来的人越来越多,魏博的存粮也渐渐吃紧。”
“更要紧的是,史思明派赵全四处抓捕逃亡者,抓到后就当众鞭打,说是通敌朝廷,好些百姓都被打得奄奄一息。”
“赵全……”我默念着这个名字,将它牢牢刻在心上。
沈括在一旁铺开平卢地图,指尖点在几个村落的位置:“这些地方是韩愈他们教种占城稻的核心区域,怕是也遭了殃。”
我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李默,你回去告诉田节度使,务必护住逃亡的百姓,所需粮草,朝廷会尽快调拨。”
“另外,让他密切关注赵全的动向,若有机会,暗中牵制,别让他再残害百姓。”
李默躬身应下,刚转身要走,又被我叫住:“转告田节度使,百姓是天下根本,护住他们,就是护住平定藩镇的胜算。”
他重重点头,转身消失在晨雾中,雨丝打湿了他的背影,显得格外单薄。
送走李默,沈括忧心忡忡道:“大人,粮荒之下,韩愈他们在平卢的处境怕是愈发危险。史思明本就对儒士教种稻子心怀不满,如今粮草紧张,定会更加警惕。”
“我知道。”我走到案前,提笔写下一封密信,“让人快马送去平卢,告知韩愈等人,暂且隐蔽行踪,先保自身安全,不必急于扩大教种范围。”
赵小乙这时端着热茶进来,听到我们的谈话,把茶碗一放,握紧了腰间的短刀:“李大哥,俺请命去平卢!俺去保护韩先生他们,再教训教训赵全那狗贼!”
我看着他一脸急切的模样,忍不住笑了笑,这小子还是这般冲动。
“你留在长安有用处。”我拍了拍他的肩膀,“黄河渡口还需要你盯着,别让漏网的私商给史思明送了盐铁。”
赵小乙嘟囔着“俺也想上前线”,却还是乖乖应了下来,转身去了渡口。
雨越下越大,敲打着屋檐,发出噼里啪啦的声响。
我坐在案前,心里像压着一块巨石。
平卢的粮荒、百姓的苦难、韩愈等人的安危,还有安路山那边的动向,无数事情交织在一起,让我辗转难安。
就在这时,院外传来鲁二兴奋的呼喊:“大人!前线捷报!李晟将军派人送消息来了!”
我猛地站起身,快步迎了出去。
只见一名禁军校尉浑身湿透,脸上却带着抑制不住的喜色,见我出来,立刻单膝跪地:“李大人!李晟将军在榆关截获了周越率领的走私队伍!”
“什么?”我心中一振,连忙扶他起来,“快细说!”
校尉站起身,大声禀报:“周越奉安路山之命,率五百亲兵护送盐铁前往契丹,欲换购粮草。”
“昨日午时行至榆关,被我军伏击!李将军早已奉大人之命在此设伏,经过一番激战,周越所部死伤大半,盐铁尽数被截,周越仅率数十人狼狈逃脱!”
“好!太好了!”我忍不住击掌叫好,连日来的压抑瞬间消散了大半。
校尉继续道:“截获的盐铁足足有三万斤盐、两万斤铁,还有安路山写给契丹王的密信,上面承诺割让幽州三城,换取十万石粮草。”
他从怀中掏出密信,双手奉上。
我接过密信,展开一看,安路山的字迹嚣张跋扈,字里行间满是卖国求荣的无耻。
“真是丧心病狂!”我冷笑一声,“为了叛乱,竟不惜出卖国土,这样的逆贼,人人得而诛之!”
沈括在一旁道:“大人,这截获的盐铁不仅断了安路山换粮的念想,更能挫其锐气。”
“十万石粮草可不是小数目,没了这笔粮草,幽州、平卢的粮荒只会愈发严重。”
“立刻将此事禀报陛下!”
我转身对沈括道,“另外,让李晟将军将截获的盐铁分一部分给魏博,接济逃亡百姓,剩下的送往潼关前线,充实军备。”
校尉领命而去,雨不知何时已经停了,阳光穿透云层,洒在湿漉漉的青石板上,反射出耀眼的光芒。
院子里的石榴花被雨水冲刷后,愈发火红,像是燃烧的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