虚空夹缝之中,时间失去了线性的刻度——有时凝滞如琥珀,将一瞬拉长为永恒;有时又飞逝如流萤,将百年压缩为弹指。我静立其间,凝视着掌心那枚彻底沉寂的金箍碎片:其上属于如来的法则纹路依旧冰冷精密,每一道镌刻都透着不容违逆的强制,却已失了之前的灵动跳动,如同死去的蝉蜕,符文的光泽凝固如金属,彻底沦为没有意识的死物。
解析这碎片里的核心法则需要时间,更需要一个绝对安静、不被任何目光窥探的所在。三界之内,能避开如来、巡天阁乃至那些隐世老怪耳目的地方,屈指可数。
心念微动,周身灰雾裹挟着我的“存在”脱离这片死寂夹缝。眼前景象瞬息万变,将“自我”从一处坐标直接抹除,再在另一处重新凝聚——星辰在视野中逆向奔涌,化作模糊的光带;界域的壁垒如同薄纸般被穿透,没有碰撞的涟漪;最终,所有景象收束,定格在一片混沌未明的雾气之中。
山非山,水非水。眼前的雾气由纯粹的“心念”与“法则”交织而成,流转时带着若有若无的道韵,看似松散,却能扭曲感知,让闯入者迷失方向。雾气深处,隐约可见一座草庐的轮廓:茅草覆盖的屋顶沾着细碎的光尘,木梁上刻着褪色的道纹,既像是下一秒就会被雾气彻底吞没,又透着亘古不变的稳固,仿佛自天地开辟便扎根于此。
灵台方寸山,斜月三星洞。
菩提那老儿的避世之所。倒是会选地方,于此地非地、心非心的夹缝中躲清静,恰好契合他既看透世事又不愿入局的作风。
我缓步向前,周身灰雾与周遭混沌之气自然交融,未激起半分涟漪。此地禁制重重,阵法玄妙——能扭曲空间、隔绝气息,将仙佛强者拒于万里之外,却于我这“无相”之体形同虚设。因我本就不是“外客”,我的存在,更近乎此地流转的“意”与“念”的一部分,能顺着法则的缝隙自然渗透。
直至行至庐前,柴扉虚掩,露出一丝内里的微光。
“故人造访,不迎也罢,连杯清茶也吝啬么?”我开口,声音不高,却带着穿透虚妄的力道,直接越过柴扉的阻隔,在草庐内部那看似狭小的空间里回荡。
屋内寂静片刻,才传来一声悠长的叹息,叹息里裹着几分看透世事的无奈,又有几分“早知道你会来”的了然:“是你这孽障。不在外面搅风搅雨,来我这清净地作甚?”
话音落,柴扉无声开启,没有铰链的转动声,仿佛是被无形的力量推开。
屋内的景象与外界的感知截然不同——没有柴庐该有的狭小逼仄,反而辽阔得如同宇宙洪荒:头顶是璀璨的星空,银河如练,低垂至触手可及;脚下是虚空,却踩着坚实的道韵;一株不知生长了多少岁月的菩提树扎根于虚空中央,枝叶婆娑,每一片叶子都映着不同的世界剪影,散发着涤荡心神的智慧与宁静。
一须发皆白、身着素色道袍的老者正坐于树下石凳上,面容清癯,眼神深邃如星海,仿佛能看透万古兴衰。他面前的石桌上摆着一局残棋,黑白棋子交错缠绕,看似平淡,实则暗藏杀局。
正是菩提老祖。
我步入其中,无视那浩瀚星空的异象,径直走到他对面的石凳坐下,目光扫过石桌上的残棋,指尖无意识地轻叩桌面:“好一局‘万类霜天竞自由’,可惜,棋子终究是棋子,纵有挣扎,也逃不出执棋人划定的棋盘。”
菩提老祖并未看我,依旧凝视着棋局,修长的手指拈起一枚白子,在指间轻轻转动,沉吟不语:“众生皆可为棋,亦可为棋手。关键不在于是否在棋盘上,而在于能否跳出棋盘,看清自身的位置与归途。”
“跳出?”我嗤笑一声,指尖一缕灰雾悄然溢出,轻轻点在那棋盘边缘的一枚黑子上,“若棋盘本身便是天地,又何来‘跳出’之说?”
话音未落,那缕灰雾落在棋盘上的瞬间,整片星空般的棋局骤然剧烈波动——星辰摇曳,仿佛要从天际坠落;黑白棋子发出细微的震颤,原本清晰的棋路如同被墨水浸染,迅速变得混沌一片,敌我经纬、杀局布局,尽数模糊难辨。
“棋盘若碎,又谈何执棋与棋子?”我淡淡道,收回了那缕灰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