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普车在崎岖的山路上颠簸前行,仿佛汪洋中的一叶小舟,随着坑洼的路面上下起伏。李腾紧握着车顶的扶手,目光透过沾满泥土的车窗,凝视着窗外连绵的群山。越往深山里去,道路越发狭窄难行,路旁的植被却愈发茂密苍翠。
这是他就任青林镇副镇长的第五天,也是他第一次以包村镇领导的身份前往石泉村调研。
“李镇长,前面路更差了,咱们要不要下车走一段?”司机老周紧握着方向盘,转头问道。作为镇里的老司机,他深知这条路的险峻,雨季时常有塌方发生。
李腾看了看表,已经颠簸了近两个小时:“还有多远?”
“照这个速度,至少还得四十分钟。要是步行,翻过前面那个山头,一个多小时也能到。”老周指着前方一座云雾缭绕的山峰说。
“那就继续开车吧,今天得在村里待上大半天,节省点时间。”李腾坚定地说。
车子继续在蜿蜒的山路上爬行,李腾的思绪也随之起伏。他回想起前天在镇党委会上主动请缨包保石泉村时,众人惊讶而又钦佩的眼神。石泉村是青林镇最偏远的贫困村,地处深山,交通不便,耕地稀少且贫瘠,青壮年大多外出务工,留守的多为老弱妇孺,集体经济几乎为零,是典型的“空壳村”。前几任包村干部都在这里折戟沉沙,没能带领村子走出贫困。
选择石泉村,李腾有自己的考量。他明白,作为刚提拔的年轻副镇长,不少人正拭目以待他的表现。选择一个基础好的村子,固然容易出成绩,但难以服众;而若是能将石泉村这样的“硬骨头”啃下来,不仅能证明自己的能力,更能为全镇的脱贫攻坚战树立一个标杆。
“李镇长,到了!”老周的声音打断了他的思绪。
李腾抬眼望去,吉普车已驶入一个被群山环抱的村落。时值初春,山间的寒意尚未完全退去,整个村子静悄悄的,只有几声零星的犬吠和鸡鸣打破沉寂。低矮破旧的土坯房散落在山坳间,泥泞的村路上几乎不见人影,远处山坡上零星分布着几块贫瘠的耕地,上面稀稀拉拉地长着些越冬作物。
眼前的景象比李腾想象的还要糟糕。他在青林镇工作五年,去过不少贫困村,但像石泉村这样凋敝的,还是第一次见到。
“直接把车开到村委会吧。”李腾吩咐道。
村委会是村里少有的砖瓦结构建筑,但也显得十分破旧。墙上的白灰多处剥落,露出里面的红砖,院子的铁门锈迹斑斑,半开着。听到车声,一个五十多岁、头发花白、穿着褪色中山装的男子匆匆从屋里走出来,身后跟着两个村干部模样的人。
“李镇长,欢迎欢迎!”石泉村的支书耿大山快步上前,双手握住李腾的手,语气中带着小心翼翼的恭敬。
李腾仔细打量着这位村支书。耿大山皮肤黝黑,脸上布满皱纹,一双手粗糙有力,典型的山里农民形象。他眼神诚恳,却也透着一丝疲惫和无奈。
“耿书记,不用这么客气,还是和以前一样叫我李腾就行。”李腾微笑着,转头对老周说,“周师傅,你把车停好,跟我一起进村转转。”
在耿大山的引领下,李腾走进了村委会。办公室十分简陋,几张破旧的桌椅,一个文件柜,墙上挂着几面褪色的锦旗和已经发黄的各种制度牌。最引人注目的是墙上的石泉村行政区划图,上面用不同颜色的图钉标记着各个村民小组的位置。
“李镇长,先喝口水,休息一下。”耿大山殷勤地倒了一杯水,水有些浑浊,带着一股土腥味。
李腾接过水杯,没有立即喝,而是直接切入正题:“耿书记,不休息了。咱们简单说说村里的情况吧,然后你带我到村里转转,再到农户家里看看。”
耿大山连连点头,从文件柜里取出一本厚厚的笔记本:“那我向李镇长汇报一下村里的基本情况...”
接下来的半个小时,耿大山照着笔记本,详细介绍了石泉村的人口、土地、资源等基本情况。李腾认真听着,不时在自己的笔记本上记录几句。这些数据他早在镇里的文件上看过,但听耿大山亲口说出来,感受更为真切。
石泉村共有312户,1216人,其中常住人口不足600人,且大多为老人和儿童。耕地面积仅780亩,且多为贫瘠的坡地,人均不足七分。山林面积倒是不小,有近万亩,但多是生态林,限制开发。村里没有任何集体经济产业,村民收入主要靠外出务工和传统的种植养殖。
“...去年全村人均纯收入是1864元,不到全镇平均水平的一半。”耿大山念出这个数字时,声音低了下去,脸上露出一丝羞愧。
李腾放下笔,沉思片刻,问道:“村里有没有什么特色资源?比如说,矿产、特色农产品、手工艺,或者有什么特别的自然景观?”
耿大山和另外两位村干部面面相觑,摇了摇头:“咱们这穷山沟,要啥没啥。前几年县里地质队来过,说没什么有价值的矿产。土地又贫瘠,种什么都不长。要说特色,就是穷得出名。”他的话引来另外两位村干部苦涩的附和。
李腾眉头微皱,但没有批评他们的消极态度。他明白,长期的贫困已经磨灭了太多人的希望。
“走吧,带我到村里转转。”李腾起身说道。
在耿大山的陪同下,李腾开始了对石泉村的实地走访。他们沿着泥泞的村路缓缓前行,路旁的房屋大多破败不堪,有些甚至已经倒塌。村子里很少见到年轻人,偶尔遇见的几个老人,都是衣衫褴褛,目光呆滞。
“这户是王老栓家,老两口都七十多了,儿子前年在工地上出事死了,媳妇改嫁,留下个小孙子,日子艰难啊。”耿大山指着一间低矮的土坯房说。
李腾走近那间破旧的房子,只见墙体已经开裂,用几根木头勉强支撑着。一位白发苍苍的老太太正坐在门坎上拣豆子,看到来人,慌忙站起来,手足无措。
“老人家,这是镇里的李镇长,来看望大家了。”耿大山高声说道,老人耳朵似乎不太灵光。
老太太听清了,浑浊的眼睛里闪过一丝光亮,连忙用袖子擦了擦旁边的凳子:“镇长...坐,坐...”
李腾没有坐下,而是弯腰走进低矮的屋内。屋里阴暗潮湿,散发着一股霉味,家具寥寥无几,唯一的电器是一盏昏暗的电灯。
“老人家,家里几口人?粮食够吃吗?”李腾提高声音问道。
“就我、老头子,还有小孙子。粮食...省着点,还能接上。”老太太含糊地回答,眼神躲闪。
李腾注意到米缸里的粮食已经见底,墙角的袋子里装的似乎是野菜。他沉默片刻,从口袋里掏出五十元钱,塞到老人手里:“给孩子买点吃的。”
老太太愣住了,等反应过来,李腾已经走出了屋子。
“李镇长,这...”耿大山跟上来,欲言又止。
“一点心意。”李腾摆摆手,继续向前走。
他们又走访了几户人家,情况大同小异。有的是因病致贫,家里有长期卧床的病人;有的是劳动力不足,只剩下老人和孩子;还有的是缺乏技术和资金,守着几亩薄地,勉强糊口。
走到村东头,李腾看到一口古井,井口用石板半盖着,旁边放着两个水桶。
“这是村里的老井,水质还不错,就是水量小,旱天有时会干。”耿大山介绍道。
李腾俯身看向井内,井水清澈,隐约可见自己的倒影。他示意老周拿来水瓢,舀起半瓢水,尝了一口。水很凉,带着一丝甘甜。
“这水很好啊。”李腾惊讶地说。
“山里的水,都这个味。”耿大山不以为意。
走访完部分农户,已近中午。耿大山邀请李腾到村委吃饭,李腾婉拒了:“不麻烦村里了,我们带了干粮。耿书记,下午我想去看看村里的山地和林子。”
“山路难走,李镇长您...”
“没关系,我就是从山里出来的,走山路不在话下。”李腾笑道。
简单吃过午饭,李腾在耿大山的带领下,开始考察石泉村的自然资源。他们沿着山间小路向上爬,路越来越陡,耿大山和两位村干部已经气喘吁吁,李腾却步履稳健。
站在半山腰,整个石泉村尽收眼底。群山环抱中,村落如同一个小小的盆地,几条山涧从山上流下,汇成一条小溪穿过村庄。
“这些山涧水最终流向哪里?”李腾问道。
“都汇入村前的那条小河,然后流出山外,最后好像是汇入青林河吧。”耿大山不确定地说。
李腾若有所思。他注意到,石泉村虽然耕地稀缺,但山林资源丰富,而且水质极佳。刚才走访时,他就发现村里不少老人身体硬朗,八九十岁的高龄老人有好几位,不知是否与这里的山水有关。
继续往深山走,李腾发现了一片野生的藤蔓植物,茎秆坚韧,呈棕褐色。
“这是什么藤?”李腾问。
“哦,这是金刚藤,咱们山里多的是。这藤子韧性特别好,以前老人会用它们编筐子、篮子,结实得很。现在没人弄这些了,卖不了几个钱。”耿大山随手扯下一根藤条,果然十分坚韧。
李腾接过藤条,仔细看了看,又试着折了折,确实韧性十足。他脑海中闪过一个念头,但没有立即说出来。
当他们路过一片较为平缓的坡地时,李腾注意到这里土壤颜色与周围不同,呈深褐色,而且植被也更为茂盛。
“这片地是谁家的?”李腾蹲下身,抓起一把泥土捻了捻。
“这是村集体的山地,大概有二十多亩。土质是不错,就是离村远,没人愿意来种。”耿大山回答。
“为什么不试试种中药材?这种土壤和海拔,应该适合某些药材生长。”李腾想起赵晓波曾提过,县医药公司正在寻找可靠的中药材种植基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