佛楼铜钟的余响在夜空中荡开时,黎童猛地按住念雪的肩,掌心的粗糙茧子硌得她微微一缩。窗外,一颗绿色的信号弹正缓缓坠落,那是蛙人营的“生死令”,意味着弟兄们已到了生死关头。
“爹……”念雪的声音发颤,攥着短匕的手紧了紧。她自小跟着爹在蛙人营长大,比谁都清楚这信号弹的分量——那是用弟兄们的血焐热的令箭,不到万不得已绝不会点燃。
黎童的目光在她脸上凝了一瞬,女儿额角的碎发被汗水濡湿,像极了她娘当年的模样。他喉结滚了滚,声音哑得厉害:“张迁在城郊设了套,爹得去救他们。”他从怀中摸出块刻着莲花纹的青铜令牌,塞进念雪掌心,“钟楼第三层的砖块,按‘坎、艮、震’三位转,能开暗门,去找赵衡皇子,他会护着你。”
“我跟你去!”念雪急得眼眶发红,短匕在掌心转了个圈,“我的‘水蛇镖’练熟了,能帮你!”
“胡闹!”黎童低喝一声,却没舍得真动气,只是加重了语气,“太后还在这儿,牵机引的毒不能耽搁。你娘临终前怎么说的?‘念雪要护着爹,更要护着该护的人’,忘了?”
提到娘,念雪的眼泪终于忍不住掉了下来。她记得娘躺在病榻上,拉着她的手说:“咱黎家的女儿,不能只懂水里的功夫,还得懂人心、识大局。”那时爹就在旁边抹泪,说等平反了,就带她们娘俩回江南看荷花。
“拿着。”黎童替她擦去眼泪,将一个油纸包塞进她怀里,“这里面是莲心秘录的副本,比爹的命还重要,万不能落在张迁手里。”他最后看了眼被绑在铜钟下的太后,又看了眼女儿,转身冲向楼梯,短刀出鞘的寒光劈开浓烟,“照顾好自己,爹很快回来!”
“爹!”念雪追了两步,望着他冲入火海的背影,喉咙像被堵住,喊不出声。她知道,爹这一去,便是刀山火海也得闯,蛙人营的弟兄,是他用命护着的家人。
“别追了。”赵衡的声音在身后响起,他不知何时已解开太后身上的绳索,正用剑挑开最后一道绳结,“你爹的水性,京城没人比得过,张迁的火攻困不住他。”他回头时,见念雪抱着油纸包哭得肩膀发抖,声音不自觉放柔了些,“先看看太后的毒。”
念雪吸了吸鼻子,抹掉眼泪蹲下身。太后的脸色青紫,牙关紧咬,嘴角的白沫沾着灰,显然牵机引已侵入肺腑。她想起爹教的急救法子,摸出随身携带的银针,在太后“人中”“合谷”两穴各扎了一针,虽不能解毒,却让太后喉间动了动,哼出半声。
“你懂医术?”赵衡有些惊讶。他初见念雪时,只当她是黎童身边娇养的女儿,没想到竟有这等本事。
“爹教的。”念雪拔出银针,指尖还在发颤,“蛙人营弟兄总受伤,爹说‘求人不如求己’,就找了医书教我。”她想起小时候,爹把她架在脖子上,在油灯下教她认穴位,说“这是‘曲池’,治胳膊疼;那是‘足三里’,治肚子疼”,那时的灯光暖得像江南的春水。
赵衡看着她泛红的眼眶,心里竟有些不是滋味。他自幼长在深宫,见惯了皇子公主们的锦衣玉食,从未想过黎童教女儿,竟是从保命的本事开始。他蹲下身,借着火光打量太后的脸色:“牵机引需用‘冰魄散’缓解,我记得佛楼的香案下有备用的药箱,或许能找到些替代品。”
念雪点头,跟着他走向香案。铜钟在风里轻轻摇晃,钟身的铭文在火光中忽明忽暗,像极了爹书房里那幅奇门遁甲图。她突然想起爹说的,“万物皆有阵,人心也是阵”,此刻她和赵衡,还有昏迷的太后,就像困在阵里的棋子,不知下一步该往哪走。
香案下果然有个积灰的木箱,打开一看,里面除了些寻常草药,竟真有个贴着“冰魄散”标签的小瓷瓶。只是瓶底已空,只剩些粉末。
“没用了。”念雪泄气地将瓷瓶放下。
赵衡却拿起瓷瓶闻了闻:“还有救。这粉末混着薄荷脑,虽解不了毒,却能镇住心脉。”他从水壶里倒出些水,将粉末调成糊状,小心地抹在太后的人中上,“先撑着,等找到百草翁再说。”
太后的眼皮动了动,似乎舒服了些。念雪看着赵衡专注的侧脸,火光在他下颌的线条上投下阴影,少了些皇子的疏离,多了些寻常男子的温和。她想起昨夜在破庙,他替她挡开北狄骑兵的弯刀时,也是这样,看似文弱的手腕,却有千斤力气。
“楼梯快塌了。”赵衡突然抬头,看向楼梯口的火光。那里的横梁已烧得焦黑,不时有火星落下来,“得赶紧走暗门。”
念雪想起爹给的令牌,忙跑到铜钟西侧。果然,有块砖块的纹路与令牌吻合,上面刻着模糊的“坎”字。她按爹说的,将令牌嵌入砖块,顺时针转了三圈,又分别对准“艮”“震”两位各转半圈。“咔哒”一声,石壁裂开道暗门,一股潮湿的寒气涌了出来。
“走。”赵衡背起昏迷的太后,示意念雪先进去。
暗门后是条狭窄的石阶,仅容一人通过。念雪在前,赵衡在后,两人的肩膀不时碰到一起。念雪能闻到他身上的墨香,混着淡淡的烟火气,不像京城里那些皇子身上的龙涎香,却让人莫名安心。
“你爹……常提起我?”赵衡突然问,声音在狭小的空间里有些发闷。
念雪愣了愣,脚下差点打滑,被赵衡伸手扶住。她稳住脚步,低声道:“爹说,三皇子是个好人,当年在太学,替他挨过板子。”她想起爹说这话时的笑意,“爹还说,您懂奇门遁甲,比他这只会玩水的强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