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辉学堂后院那场由小雨宸公主裁判、以全员分食芝麻糖告终的“整地大赛”,效果却出乎意料地持久。
首先是那包来自神奇集市的苜蓿种子。深秋撒种,本被视为儿戏,连学堂的农学先生都摇头。可或许是那几日天气反常回暖,又或许是那集市的种子本就非凡,几场秋雨过后,那片被孩子们胡乱收拾过的菜畦里,竟真的冒出了星星点点、怯生生的嫩绿芽苗!
“快看!活了!真的活了!”最早发现的是孙婉,她几乎天天都要跑去瞅一眼。
孩子们呼啦啦围过去,看着那柔弱却顽强的绿色,发出惊奇的赞叹。李昀嘴上说着“不过是侥幸”,却也忍不住每天散学后多绕两步路去看看。
这点意外成功的绿色,极大地鼓舞了孩子们。他们自发地分工,轮流负责浇水、拔除新长出的杂草,甚至还模仿《基础农学图解》上的样子,给这些小苗苗做了简陋的防风篱笆。之前那点男女之间微妙的竞争意识,不知不觉化为了共同呵护一件珍贵成果的合作与期待。
秦昭更是成了最大的功臣,走路都带着风。虽然那包种子具体怎么来的她自己也说不清,但并不妨碍她享受小伙伴们崇拜的目光。
这股由孩童世界蔓延开的“实践”之风,很快也引起了夫子们的注意。
清辉学堂的先生们,本就是嬴稷遴选的较为开明、愿意接触新学之人。他们敏锐地抓住了这个契机。
“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知而不行,只是未知。”主讲农学的老先生在课堂上捻着胡须,“雨宸殿下带来的天书,其精髓在于‘实用’二字。我等教学,亦不可再拘泥于章句。”
于是,学堂的课程悄然发生了变化。
算学课不再只是拨弄算筹,而是开始模拟计算修建一小段水泥路需要多少物料、人工;简单的几何知识被用来学习如何测量土地、规划水渠;甚至夫子在讲授《赤脚医生手册》里关于预防风寒的篇章时,会带着孩子们去辨认几种常见的、据说可以煮水预防风寒的野草。
孩子们的兴趣被极大地激发了。学习不再是枯燥的背诵,而是变成了解决一个个有趣问题的游戏。李昀和孙婉依旧常常争论,但争论的焦点变成了“哪种堆肥方法升温更快”或者“水泥浆里沙子和灰粉的比例多少最结实”。
这种变化,自然也通过孩子们的口,传到了他们背后的家族耳中。
御书房内,嬴稷听着黑冰台首领的密报,脸上看不出喜怒。
“……清辉学堂诸生,近日多行实践之事。于学堂后院成功育出苜蓿幼苗,虽规模甚小,然学子热情颇高。另,将作大匠公输邈应雨宸殿下之请,曾派匠人至学堂,演示水泥砖块制作,诸生皆亲手搅浆塑形,兴趣盎然。”
“然,坊间及部分官员家中,对此颇有微词。有言‘君子远庖厨’,学子当潜心圣贤书,而非效匠人之劳。亦有言,男女同堂,已是不合礼法,如今更一同嬉戏泥土,成何体统?恐……恐于公主殿下清誉有碍。”
嬴稷的手指在御案上轻轻敲击。他知道,那些针对学堂的议论,本质上仍是冲着新政来的。他们不敢直接否定水泥的效用,便从最脆弱的“礼法”和“孩童教育”入手,试图釜底抽薪。
“王绾近日如何?”嬴稷忽然问。
“回陛下,王宗正称病在家,闭门谢客。然,其族弟及门生故旧,近日往来颇为频繁。”
嬴稷冷笑一声。看来,“癔症”的安静只是表象。
“朕知道了。”他挥挥手,让密探退下。
他沉吟片刻,吩咐内侍:“传旨:朕闻清辉学堂诸生学以致用,亲手稼穑,深合古圣贤‘格物致知’之训,朕心甚慰。特赐新式农具十套,良种若干,允学堂于西苑划地五亩,为‘学田’,专供诸生实践天书所载农法。另,赏雨宸公主……嗯,贡品蜜饯两盒,以彰其引介良种之功。”
这道旨意,明晃晃地表达了对清辉学堂教学方向的肯定,甚至将其拔高到了“格物致知”的圣贤之道层面。同时,那两盒蜜饯,更是将秦昭“胡闹”的种子变成了“引介良种之功”,彻底堵上了“清誉有碍”的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