爆炸的余波在空旷的兵工厂深处久久回荡,如同垂死巨兽最后的喘息。
浓得化不开的烟尘混合着金属熔融后的刺鼻焦糊、猩红菌丝被净化后残留的奇异臭氧味,还有浓郁的血腥气,沉甸甸地压在每一个幸存者的口鼻之间。
细碎的、带着余温的金属碎屑和猩红灰烬如同肮脏的雪片,簌簌落下。
叶尘背靠着冰冷滑腻的金属墙壁,墙壁表面被冲击波撕开巨大的裂口,边缘翻卷,流淌着暗红近黑的、不知是冷却的金属液还是干涸血液的粘稠物质。
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紫府内撕裂般的剧痛,道种表面那85%的猩红裂痕如同濒临破碎的琉璃,内部星焰灵力与污血邪念的厮杀虽因巨大消耗而暂时陷入僵持,但每一次微弱的能量涟漪都让他眼前发黑,神魂震荡。
他强行压制着翻腾的气血,目光却锐利如刀,穿透弥漫的烟幕,死死锁定在穹顶之外那片被撕开的幽暗之中。
翻滚的猩红云层深处,那座悬浮于绝望苍穹之上的冰冷巨影——灯塔,如同蛰伏在毒瘴里的钢铁巨兽,散发着森然、压迫、令人窒息的死寂。
北纬37°20。
血魔本体的巢穴。
一个以千万人类生命源质为食粮、披着光影之主伪装的邪魔。
“钥匙在囚笼本身。”
他声音嘶哑,每一个字都像从肺腑深处挤出,带着铁锈般的血腥味。
目光垂落,深坑边缘,一缕极其细微、几乎融入阴影的猩红菌丝,如同拥有生命的毒蛇,正悄然钻入地面一道不起眼的裂缝,蠕动着,坚定不移地朝着更深处、那连接着庞大灯塔基座的方向潜行而去。
它在传递信息?
在回归本源?
叶尘眼底寒意更甚。
不远处,白月魁挣扎着撑起上半身,剧痛让她闷哼一声。
她左臂裸露的皮肤上,那些狰狞扭曲的魔纹虽然不再狂暴逆流,却如同烙印在血肉深处的毒藤,盘踞蛰伏,每一次心跳都带来针扎般的隐痛,整条手臂沉重麻痹,几乎失去知觉。
她的长刀落在手边,刀身布满了细密的裂纹。
她看向叶尘,看着他苍白如纸却异常沉静的脸,看着他指尖那点微弱得仿佛随时会熄灭的星焰,再看向远处那片埋葬着马克的废墟,以及平台上昏迷不醒、七窍渗血的飞雪。
“你的道…”
她声音同样沙哑,带着劫后余生的疲惫和一种深沉的审视,代价太大。
为了镇压一个邪胎分神,他们几乎付出了团灭的代价。
马克生死未卜,飞雪识海重创,她自己半条手臂几乎废掉,而叶尘…白月魁能清晰感受到他身上那股濒临崩溃的灵力波动和深入骨髓的邪气侵蚀。
这力量,这道路,真的能承载起救世的重担吗?
就在她话音落下的瞬间。
轰隆!
一声远比之前邪胎爆炸更沉闷、更具穿透力的巨响,猛地从众人侧后方的巨大金属闸门处传来!
那扇由高强度合金铸造、厚达数米、本应在邪胎自毁冲击下扭曲变形却并未彻底洞开的巨型闸门,如同被无形的巨锤从外部狠狠砸中!
整个门体连同周围镶嵌的厚重混凝土结构,如同纸糊般向内爆裂、坍塌!
碎石、扭曲的钢筋、混合着浓烈的机油和硝烟味,如同海啸般喷射进来!
刺眼的、冰冷的白色探照灯光束,如同无数柄光剑,瞬间刺破弥漫的烟尘,精准地钉在废墟中的每一个人身上!
光芒炽烈,将残破的战场、凝固的血迹、还有幸存者脸上瞬间凝固的惊愕与绝望,照得纤毫毕现!
烟尘被强光搅动、驱散。
闸门巨大的破口外,影影绰绰,是钢铁的丛林!
冰冷的金属战靴踏过废墟瓦砾的声音整齐划一,带着令人窒息的压迫感。
数十、上百名身着漆黑重装、覆盖着厚重合金甲胄的律教士,如同从地狱爬出的钢铁傀儡,手持造型狰狞、闪烁着幽蓝能量纹路的破灵弩铳,枪口森然垂下,密密麻麻地指向场中!他们头盔面罩反射着探照灯的冷光,看不清表情,只有一片冰冷的杀机。
更后方,几台体型远超普通重立体、通体覆盖着暗金色厚重装甲、关节处镶嵌着复杂精密齿轮结构、背后延伸出粗壮能量管线的庞大身影,如同移动的堡垒般缓缓推进。
它们肩部搭载着多管旋转机炮,炮口幽幽旋转,锁定目标。
那是灯塔最精锐的城防重装。
磐石级魔纹傀儡!
其核心驱动,已非单纯的蒸汽或电力,而是由光影之主赐下的、蕴含微弱邪能的律令核心。
在这钢铁洪流的最前方,一个身影显得格外刺眼。
他并未着甲,只穿着光影会标志性的华贵白袍,金线绣着繁复的荆棘与太阳纹路。
查尔斯!
他站在一台临时升起的合金平台上,平台被数名手持巨大塔盾的律教士护卫着。
他面容依旧保持着那份神职者特有的悲悯与平静,但那双冰蓝色的眼眸深处,却翻涌着无法掩饰的贪婪、忌惮,以及一种发现绝世宝藏般的狂热。
扩音器将他那经过特殊处理、带着金属质感却又不失威严的声音清晰地送到战场每一个角落,每一个字都敲打在幸存者紧绷的神经上:
“低等尘民9027,叶尘。”
他的目光越过狼藉的战场,精准地落在扶着墙壁的叶尘身上,带着一种居高临下的审判意味。
“你体内流淌的…是邪魔的力量!你勾结地面叛逆,亵渎光影之主的荣光,更在此地释放禁忌邪能,引动灾祸!”
他微微抬手,指向那仍在冒着青烟、熔融金属与猩红残渣交织的巨大深坑。
那是邪胎湮灭的痕迹,也是叶尘力量最直观的证明。
“但光影之主,慈悲为怀。”
查尔斯的语气陡然一转,带上了一丝伪善的宽恕:“念你或为邪魔之力所惑,尚有挽救余地。立刻交出你所掌握的…那份上古邪魔传承!束手就缚!随我返回灯塔,接受光影之主的净化与指引!这是你,也是你身后那些可怜叛逆…唯一的生路!”
随着他的话语,所有磐石级魔纹傀儡肩部的旋转机炮发出低沉的充能嗡鸣,幽蓝的能量光芒在炮口急速汇聚,散发出毁灭性的灵压波动!
数百支破灵弩铳的准星,更是死死锁定了叶尘、白月魁,乃至废墟中马克被掩埋的位置,以及昏迷的飞雪!
冰冷的杀意如同实质的寒潮,瞬间冻结了空气。
探照灯的光柱下,连飘落的尘埃都仿佛凝固了。
白月魁的右手猛地握紧了插在地上的残破刀柄,指节因用力而发白。
左臂的隐痛在巨大的压力下似乎都被暂时忽略,只剩下冰冷的愤怒在血管中奔涌。
查尔斯!
这个披着神袍的伪君子!
他想要的,从来不是什么净化,而是叶尘身上那足以撼动光影之主的力量!
那所谓的邪魔传承!
叶尘缓缓地、极其艰难地,将自己从冰冷的金属墙壁上撑离。
他站直身体的动作很慢,仿佛每一寸骨骼都在呻吟。紫府内道种的裂痕因这简单的动作再次传来撕裂感,污血邪念蠢蠢欲动。
他无视了周身密布的致命光点,无视了那随时可能将他撕碎的炮口,目光平静地穿过刺眼的探照灯光幕,落在查尔斯那张道貌岸然的脸上。
“净化?”叶尘的声音不大,甚至有些虚弱,却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如同冰冷的铁器刮过冰面,清晰地传到查尔斯耳中,“用千万尘民的血肉喂养邪魔,以生命源质维系那囚笼的运转…这就是光影之主的慈悲?”
他嘴角扯起一丝极淡、极冷的弧度,那笑容里没有讥讽,只有一种洞悉真相后的冰冷悲悯。
“查尔斯。”
他第一次直呼其名,语气平淡得像在陈述一个早已注定的结局。
“你跪拜的主,才是这猩红地狱的根源。灯塔,不过是它圈养血食的囚笼。而你…不过是它最忠诚的…牧犬。”
“放肆!!!”
查尔斯脸上那伪装的悲悯瞬间碎裂,被扭曲的暴怒取代!
叶尘的话语,像最锋利的刀子,精准地捅破了他精心维护的信仰幻象,更撕下了他内心最深处不愿面对的恐惧与怀疑!
这比任何攻击都更让他疯狂!
“冥顽不灵!亵渎光影之主者——死!”
查尔斯的声音因极致的愤怒而尖利变形,他猛地挥手下劈,如同下达最终的死刑判决!
“开火!!!”
命令如同炸雷!早已充能到极限的磐石级魔纹傀儡肩部机炮,瞬间爆发出震耳欲聋的轰鸣!
数十道碗口粗细、缠绕着幽蓝电弧的毁灭性能量光束,如同地狱射出的审判之矛,撕裂空气,带着刺耳的尖啸,覆盖性地轰向叶尘所在的位置!
同一时间,数百支破灵弩铳齐齐喷吐火舌!
特制的、铭刻着微弱破灵符纹的合金弩矢,如同密集的死亡之雨,形成一片无死角的金属风暴,将叶尘、白月魁以及他们周围数十米范围完全笼罩!
毁灭的洪流,瞬间降临!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引煞…燃星!”
叶尘眼中精芒爆射,再无丝毫保留!
他双手印诀以一种超越极限的速度在胸前变幻!这一次,不再是引动道种裂痕中的污秽邪念,而是强行榨取紫府深处那仅存的、在星焰与邪念厮杀中艰难维持平衡的微弱灵力!
噗!一口暗红的逆血无法抑制地喷出!
道种表面的猩红裂痕猛地扩张了一丝!污染度瞬间攀升至87%!
剧痛几乎让他神魂崩散!
但他指尖那点星焰,却在这一口心头精血的催动下,骤然变得炽烈!
不再是微光,而是化作一团拳头大小、疯狂燃烧跳跃的暗金色火焰!
火焰核心,是纯净的星芒,边缘却缠绕着被强行引动、如同毒蛇般扭曲的猩红邪气!
叶尘双手猛地向前一推!
那团燃烧着自身精血与本源灵力、混杂着强行引出的邪气的暗金火焰,如同离弦之箭,并非射向袭来的毁灭光束,而是射向脚下那片被猩红菌毯覆盖、混杂着无数金属碎屑和邪胎残骸的污秽大地!
火焰触地的刹那。
轰!
并非爆炸!而是一种诡异的、如同大地饥渴吞咽般的闷响!
那团暗金火焰瞬间融入菌毯,消失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