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1章 旧神之痛(1 / 2)

前往华胥之墟的路,比想象中更为崎岖幽邃。

秦岭的褶皱深处,并非寻常人迹可至的旅游步道,而是被原始森林与氤氲雾气封锁了千万年的秘境。参天古木遮天蔽日,虬结的树根如同蛰伏的巨蟒盘踞地面,湿滑的苔藓覆盖着每一块岩石,空气中弥漫着草木腐烂与泥土腥甜混合的奇特气味,更深处,似乎还隐约浮动着一丝极淡、却挥之不去的香火余烬与陈旧血气的味道。

林谈、老九,以及鬼众道的数名精锐成员,跟随着山鬼与河伯冯夷,沉默地行走在这片被时光遗忘的土地上。山鬼身形飘忽,仿佛与这山林雾气融为一体,她赤足踏在布满青苔的岩石和盘根错节的树根上,却不发出丝毫声响,只有那身用翠鸟羽毛和不知名藤蔓编织的衣裙,在流动的雾气中泛起微光。河伯冯夷则显得凝重许多,他身形高大,穿着仿佛由水波织就的长袍,面容俊朗却带着化不开的沉郁,手中拄着一根虬龙杖,每一步都仿佛承载着千钧重负。

引路的两位旧神,本身就散发着古老而悲伤的气息,让这支小队的气氛格外凝重。林谈能清晰地感受到,越是深入,手臂上的蚩尤印记传来的灼热感就越是明显,仿佛在与这片土地深处沉睡的某种东西共鸣。那并非纯粹的敌意,也非友善的问候,而是一种混杂着悲怆、愤怒与无尽苍凉的古老意志。

行走间,山鬼空灵而带着一丝幽怨的声音打破了沉寂,她仿佛在自言自语,又像是在对这片沉默的山林,以及这群来自“外界”的倾听者,述说一段被刻意掩埋的过往。

“你们可知,封神之战,并非全然是凡间王朝更迭,仙神博弈那般简单?”山鬼的声音如同林间掠过的微风,带着寒意,“那场席卷华夏大地的浩劫,背后……同样有那双来自远方的阴影之手在搅动。”

林谈心中一凛,与老九交换了一个眼神。老九面色沉静,微微颔首,示意他仔细听下去。

“彼时,天庭初立,秩序待定,周代商鼎,看似天命所归。”山鬼继续说着,语调平缓,却字字带着刻骨铭心的寒意,“然而,就在这新旧交替,神权与人权交织最为混乱薄弱之际,那个自称为‘唯一’的存在,祂的目光,第一次真正投向了东方。”

“祂,以及祂所代表的‘古圣’,早已在地球其他地域播撒下信仰的种子,收割着恐惧与虔诚。但东方,这片由华胥氏血脉、由万千自然灵性守护的土地,始终是祂难以彻底染指的坚固壁垒。于是,祂利用了那场战争。”

山鬼的身影在雾气中若隐若现,她的声音也带上了一丝尖锐的嘲讽:“祂并非亲自下场,那太过于明显,容易引来华胥氏遗留力量的反弹。祂只是……巧妙地拨动了命运的琴弦。祂利用封神榜凝聚天地劫气、牵引因果的特性,将战火与杀戮引向了那些……不愿归附于任何体系,秉承着古老自然之道,散居于华夏边缘地带的‘野神’‘地只’。”

“那些神明,或许位格不高,神通不广,却是这片土地最原始、最纯粹的灵性体现。是山间的精怪,是河川的意志,是古木的魂魄,是守护一方水土的微小存在。它们不谙天庭权术,亦不屈服于强权,只遵循着自然的韵律。”

“而在耶和华的眼中,这些不服从‘统一秩序’,不贡献信仰的‘异教神’,便是必须清除的杂质,是阻碍祂光芒照耀的阴影。”山鬼的声音颤抖起来,带着压抑不住的愤怒与悲痛,“于是,在封神之战的硝烟掩护下,在姜子牙挥舞打神鞭,众仙神各显神通争夺神位的同时,一道道纯净而冷酷的‘神圣之光’,跨越了遥远的空间,精准地降落在那些边缘神明的领域。”

林谈仿佛能透过山鬼的描述,看到那惨烈的一幕:远离主战场的偏僻山涧、幽深河谷、古老林地,那些与世无争的小神或许还在担忧着世间的战乱,下一刻,天空便被无法形容的纯白光芒撕裂,带着绝对净化意味的光柱轰然降临。没有惨叫,没有挣扎,光芒过后,只留下被彻底抹去存在痕迹的焦土,以及空气中久久不散的、令人心悸的圣洁与死寂并存的余韵。

“没有警告,没有审判,甚至没有给它们投降或辩解的机会。”山鬼闭上眼,赤足踩过一截枯枝,发出清脆的断裂声,如同那段往事在心中崩裂的回响,“那是彻头彻尾的屠杀,一场针对东方神系根基的、卑劣而高效的‘除草’行动。无数古老的灵性就此湮灭,它们守护的法则破碎,它们庇佑的土地失去灵韵……这一切,只是为了削弱这片土地的抵抗潜力,为了给未来那所谓‘唯一真神’的信仰铺平道路。”

“那一战之后,”山鬼睁开眼,眸子里是一片冰冷的荒原,“华夏神系的多样性被极大削弱,许多古老的自然传承就此断绝。天庭虽立,却也在无形中吸纳了更多倾向于‘秩序’与‘服从’的神灵,无形中……更易被未来的某种‘统一框架’所影响。耶和华,那个窃神者,祂的目的,至少部分达到了。”

沉重的寂静笼罩了队伍。只有脚步声、呼吸声,以及山林间不知名虫豸的窸窣作响。山鬼的讲述,为那场耳熟能详的封神演义,蒙上了一层更加黑暗、更加残酷的底色。那不是英雄的史诗,而是文明在懵懂中被外敌暗中肢解、削弱的悲剧。

就在这时,一直沉默前行的河伯冯夷,猛地停下了脚步。

他停在了一处相对开阔的山谷入口。山谷内,景色奇异,与周围郁郁葱葱的山林截然不同。这里没有高大的树木,只有一片片低矮的、散发着微弱荧光的奇异苔藓,覆盖着地面和几块突兀矗立的巨大白石。而在山谷中央,是一个巨大的、不规则的坑洞,仿佛被某种无法想象的力量瞬间熔化、掏空,坑壁光滑如镜,呈现出一种诡异的琉璃质感,在昏暗的光线下,反射着冰冷的光泽。

坑洞周围,弥漫着一股难以言喻的气息,那是极致的“纯净”,纯净到排斥一切生机,仿佛连空气、光线乃至时间都在那里凝滞、消亡。与这片秦岭秘境应有的灵秀生机,形成了刺眼的对比。

河伯冯夷站在坑洞边缘,他高大的身躯微微佝偻,手背青筋暴起。他没有回头看任何人,只是死死地盯着那片琉璃坑洞,仿佛能从那片虚无中,看到某个永恒失去的倩影。

“这里……”河伯的声音沙哑、干涩,如同被砂纸磨过,每一个字都带着血丝,“曾是洛水最为灵秀的一段河湾,水清见底,灵气氤氲如雾。岸边生着琪花瑶草,水下有七彩的灵蚌吐纳月华。”

他的目光变得迷离,陷入了遥远的回忆:“而她……宓妃,便是在这里……”

他没有说出那个名字,但在场所有人都知道,他指的是那位传说中美丽绝伦、翩若惊鸿的洛水女神,他的爱侣。

“那一日,天空并无异状。”河伯的声音低沉下去,带着刻骨的痛楚,“没有乌云,没有雷霆,只有一道光……一道比太阳更耀眼,却冰冷得没有丝毫温度的光,毫无征兆地,从九天之上垂落,精准地击中了正在水边梳理长发的她。”

林谈仿佛能看到那幅画面:静谧优美的河湾,风华绝代的女神,下一刻,毁灭性的纯白光芒吞噬了一切。

“没有声音,没有爆炸,只有极致的光,和极致的‘净化’。”河伯的身体开始微微颤抖,“我就在不远处,我能感受到她……她的气息,她的灵韵,她的一切,在那光芒中如同冰雪消融,迅速地被剥离、被分解、被彻底抹除!我想冲过去,但那光芒散发出的威压,让我这掌控水脉的神明都无法靠近分毫!我只能眼睁睁看着……”

他的声音陡然拔高,充满了无尽的悲愤与绝望:“看着她在光芒中消散!看着她守护的这片河湾,连同水中的精灵、岸边的花草,一切蕴含灵性之物,都被那‘神圣之光’彻底湮灭!只留下这个……这个丑陋的、死寂的坑洞!”

河伯猛地转过身,双眼赤红,泪水却无法流出,仿佛早已在千年的岁月中干涸。他指着那片琉璃化的巨坑,对着林谈,对着所有人,嘶吼道:“这就是证据!这就是那所谓‘唯一真神’,那窃取信仰的刽子手,留下的‘神迹’!祂视我等为何物?随意可以碾死的虫豸?阻碍祂光芒的尘埃?”

“什么神圣!什么净化!不过是掠夺与毁灭的遮羞布!”河伯的怒吼在山谷中回荡,震得那些发光的苔藓都明灭不定,“祂毁了我的宓妃,毁了无数像她一样,只是安静守护着自己一方天地的神明!这笔血债,刻在每一寸被祂光芒玷污的土地上,刻在我等幸存者的骨头里!”

悲愤的气息如同实质的冲击,席卷了在场的每一个人。鬼众道的成员们握紧了拳头,脸色铁青,眼中燃烧着怒火。老九深深叹息一声,眼中流露出复杂的神色,既有同情,也有对那遥远而强大敌人的深深忌惮。

林谈站在原地,感受着河伯那滔天的悲愤,看着那片象征着绝对毁灭的琉璃坑洞,心脏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山鬼讲述的那场跨越时空的阴谋屠杀,与眼前河伯展示的血淋淋的遗迹,交织在一起,形成了一幅无比清晰而残酷的图景。

那不再是遥远的神话传说,而是发生在这片土地上,真实不虚的侵略与伤痛。耶和华,或者说他背后的古圣,并非仅仅是理念不同的“神”,他们是带着明确目的,执行着冷酷计划的入侵者,是双手沾满了地球本土神明鲜血的刽子手。

一股前所未有的怒火,混合着对这片土地及其守护者命运的深切悲悯,在林谈胸中升腾、凝聚。他手臂上的蚩尤印记灼热无比,仿佛那位远古的战神,也在回应着这跨越千年的血仇与不屈的战意。

他深吸一口气,压下翻腾的心绪,走到剧烈喘息、几乎被悲伤与愤怒击垮的河伯身边,沉声开口,每一个字都掷地有声:“前辈,这笔债,我们记下了。”

他的目光扫过山鬼,扫过每一位同伴,最后定格在那片死寂的琉璃坑洞上。

“无论是为了枉死的洛神,为了那些被屠戮的边缘神明,为了华胥氏的遗志,还是为了这片土地上所有生灵的自由未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