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谈的目光最终落回昏迷不醒的老九身上,随即又转向斧子和他身边昏迷的虎大力。蜱虫的血、曲哲的谜、老九的托付、槐柳镇的陷落……所有的重量都压在了他的肩上。他深吸了一口林中混合着泥土腥甜和腐朽气息的空气,眼神逐渐变得锐利而坚定。
“我们走,”他的声音低沉却异常清晰,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打破了令人窒息的寂静。
秦岭山脉密林的湿腐气还粘在肺叶上,驾驶着斧子等人来时的bJ40越野车,那引擎粗重的喘息终于被长安城连绵的灰墙和人声取代。斧子把方向盘攥得骨节发白,车身每一次颠簸都让他肋下绷紧的纱布渗出一圈暗红。虎大力像座沉默的山瘫在后座,迷彩背心被暗红的血和汗渍浸透,每一次粗重的呼吸都带着拉风箱般的杂音。林谈背靠着副驾驶冰凉的车门,老九轻得吓人的身体歪在他肩上,像一捆随时会散架的枯柴。窗外掠过的是熟悉又陌生的长安:霓虹灯在暮色里挣扎,街角巷尾堆着未清运的垃圾,污水沿着人行道砖缝肆意横流,空气里搅拌着劣质煤烟、泔水和一种若有若无的、类似电子元件烧焦的刺鼻气味。
“信号干扰源还没清干净,”斧子哑着嗓子,瞥了一眼车载收音机,里面只有滋滋啦啦的电流噪音,“长安最近也不太平,邪乎事多。老地方不能回了。”
车没有驶向林谈那个藏在老居民楼里、堆满卷宗的侦探社,而是七拐八绕,一头扎进城墙根下迷宫般杂乱的棚户区。低矮的砖房挤挨着,墙皮剥落,露出底下暗红的砖。污水顺着墙根流淌,汇聚成一个个散发着恶臭的小水洼。电线在头顶胡乱纠缠,像一张巨大的、随时会落下的黑色蛛网。bJ40最终停在一个毫不起眼的、挂着褪色“便民诊所”木牌的铁皮棚子前。
推开吱呀作响的铁皮门,一股浓烈到刺鼻的混合气味扑面而来,消毒水、熬煮的草药、某种动物油脂的腥臊,还有一种若有若无的、类似福尔马林混合着新鲜泥土的怪味。逼仄的空间里塞满了东西:靠墙是两排掉漆的金属折叠椅,一个油腻腻的玻璃柜台后面堆满了各种颜色可疑的瓶瓶罐罐,角落里甚至拴着两只蔫头耷脑的兔子。光线昏暗,只有一盏悬在屋顶、蒙着厚厚油垢的白炽灯,和一个放在角落木架子上、正熬煮着浓稠黑色药汁的小炭炉提供照明,炉火映着蒸腾的热气,让空气显得更加粘稠。
一个穿着洗得发白、肘部磨得油亮的蓝色涤卡中山装的中年男人,正背对着门,俯身在一个简陋的铁皮操作台前忙碌。他身形瘦削,动作却异常稳定精准,手里捏着两把细长、闪着寒光的不锈钢镊镊子,正小心翼翼地在一个盛满暗绿色液体的搪瓷盆里拨弄着什么。听到门响,他头也没回,声音平直得像把尺子:“后门,担架推进来。动静小点。”
斧子立刻和林谈合力,将老九和虎大力小心挪到操作台旁边一张铺着白色塑料布、边缘沾着可疑黄褐色污渍的折叠床上。那男人这才直起身,转过身来。
他面容清癯,颧骨很高,肤色是一种常年不见阳光的苍白。最引人注目的是他那双眼睛,不大,却异常清澈锐利,像两泓深不见底的寒潭,瞳孔深处似乎沉淀着某种难以言喻的疲惫和洞悉世事的了然。鼻梁上架着一副老式的、镜片厚厚的黑框眼镜。他随意地在同样洗得发白、沾着点点暗红色斑迹的围裙上擦了擦手,目光扫过昏迷的老九和虎大力,最后落在斧子肋下那圈暗红的纱布上。
“又是天门那群家伙干的?创口有被侵蚀的迹象,伴高能粒子残留,深度污染……肋骨骨裂,内腑轻微移位……”他的声音依旧平淡无奇,像在念一份化验报告,目光转向老九,“傩舞神力反噬,胸骨骨裂三处,肺腑多处挫伤,经脉大面积灼伤坏死,星神异种能量深度潜伏……啧,老九,你真是捡了条命回来。”
他的视线最后落在林谈脸上,那目光仿佛带着某种穿透力,让林谈感觉自己像个被摊开在解剖台上的标本。
“你就是林谈?现在‘钥匙’的持有者?”他微微歪了下头,厚厚的镜片后闪过一丝难以捉摸的光,“气色还行,污染残留浓度很低……看来那面镜子护了你不少。行了,斧子,把衣服脱了,躺旁边那张床上去。这位小同志,搭把手,把老九的上衣剪开。对了,你可以叫我‘郎中’。”
林谈默默接过对方递来的、刀刃磨得异常锋利的剪刀,小心地剪开老九胸前早已被血和泥土板结的破烂衣物。随着布料剥离,底下狰狞的伤口暴露出来,左肩一个焦黑的孔洞,边缘皮肉翻卷,隐隐能看到碎裂的骨茬,伤口深处竟闪烁着极其微弱、如同星屑般的蓝白光芒;胸前大片皮肤呈暗紫色,布满了蛛网般凸起的、如同烧焦血管的黑色纹路,触手滚烫,中心三处骨裂的位置皮肤下明显凹陷,每一次老九微弱的呼吸都带来皮肤下那黑色纹路的轻微蠕动。
郎中动作麻利得惊人。他先从一个贴着“生肌散”标签的陶罐里挖出一大团散发着浓烈土腥气的褐色药膏,厚厚的敷在斧子肋下那道焦黑翻卷的伤口上。斧子闷哼一声,额头青筋暴起,汗水瞬间浸透头发,却硬是咬着牙没再吭声。郎中看都没看他,转身从一个泡着各种古怪根茎和虫壳的大玻璃罐里,舀出一瓢深绿色的粘稠药液,不由分说地给虎大力灌了下去。虎大力在昏迷中剧烈地呛咳起来,身体本能地抗拒,却被郎中单手稳稳地按住了下颌,硬是把那瓢散发着强烈酸腐气的药液一滴不剩地灌了进去。
接着,他拿起一个边缘磨得锋利无比的搪瓷碗,又从角落里一个盖着纱布的瓦罐里,小心地夹出十几条筷子粗细、浑身漆黑油亮、头部呈吸盘状的软体活虫!那些虫子一接触到空气,便剧烈地扭动起来,吸盘口器开合,发出细微的“嘶嘶”声。郎中看也不看,动作快如闪电,用镊镊子夹起一条黑虫,精准地按在老九左肩那焦黑冒光的伤口上!
“滋……”一声轻响,如同烧红的铁块淬入冷水。那黑虫的吸盘口器猛地张开,狠狠咬住伤口边缘的腐肉,身体剧烈地扭动着,竟以一种肉眼可见的速度开始吸食那些闪烁着蓝白光芒的“星屑”!随着它的吸食,虫子漆黑的身体表面,渐渐浮现出同样微弱的蓝白光芒,如同被点亮一般。而老九伤口深处那恼人的星屑光芒,则明显黯淡了一丝!
郎中如法炮制,将剩下的黑虫一一按在老九胸前那蛛网般凸起的黑色灼伤纹路上。十几条黑虫如同贪婪的矿工,疯狂地吸附在那些坏死灼伤的经络上,吸盘口器深深扎入皮肉,吮吸着潜伏其中的异种星力。空气中弥漫开一股难以形容的腥甜混合着焦糊的怪味。老九在昏迷中无意识地发出痛苦的低吟,身体微微抽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