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河尽头,尘缘帚的召唤如风中残烛,断断续续刺入神识。
每一道微弱的波动都像一根细针,扎在陈凡心头。
他站在浮空岛新生平台的边缘,黄袍被夜风吹得猎猎作响,肩头的火麟残魂几乎只剩下一缕赤焰缠绕的虚影,微弱得仿佛一口气就能吹散。
夜琉璃凝视着掌心那朵九瓣净业莲——莲瓣边缘的猩红裂纹正缓缓蔓延,像是某种宿命的倒计时。
她声音发紧:“是小石头……他在用血启帚桥,强行拉通信路。”她的指尖轻颤,“他快撑不住了。”
“不是天灾。”火麟残魂蜷缩在扫帚柄间,低鸣如风隙呜咽,“是人心将熄。南荒百姓一盏接一盏地灭了灯,不再祈愿,不再行善,连孩子都不再讲故事了。若无人再信‘善有回应’,这连接诸天的心灯之桥,便再无根基。”
陈凡没说话。
他从行囊里摸出一块皱巴巴的油纸,剥开一角,露出里面发硬的腌菜。
他咬了一口,咸涩的味道在舌尖炸开,却让他眼底多了几分清明。
“人不怕苦。”他低声说,像是自言自语,“怕的是做了好事,回头一看,天地无声,没人记得。”
夜琉璃侧目看他:“所以你早就知道会有这一天?”
陈凡咀嚼着,目光投向远方漆黑的虚空。
那里本该有星光流淌,如今却沉寂如死水。
“功德系统不是外挂。”他笑了笑,“它只是把‘被人看见’这件事,变成了一种力量。可如果没人再愿意去看别人,谁还需要功德?谁还配得上救赎?”
话音落下,他将最后一块腌菜塞进嘴里,咽下那股陈年的苦咸,猛地扛起扫帚,转身就走。
“那咱们得赶在灯灭前,把火种抢回来。”
没有仪式,没有告别。
三人化作一道流光,坠入虚空乱流。
归途不依星图,全凭火麟残魂感应那一丝微弱的心念共鸣——那是小石头用生命维系的纽带,断一次,便要以血续一次。
第一重乱流袭来时,空间如玻璃般龟裂,无数碎光四溅。
夜琉璃双手结印,魔元涌出,在周身织成一道暗红结界。
可她忽然察觉,体内灵力竟滞涩了几分,仿佛被无形之手掐住了咽喉。
“我的力量……在消退。”她蹙眉。
“正常。”陈凡握紧扫帚,护在她身侧,“你曾是被信念感召而重生的护道者。可当南荒不再相信‘有人会为他们而战’,你的存在本身,也在动摇。”
夜琉璃瞳孔一震。
她低头看掌心的净业莲,发现莲心光芒竟黯淡了一圈。
第二重乱流更为凶险,虚空塌陷成漩涡,吞噬光线与声音。
火麟残魂嘶吼一声,燃烧最后本源,赤焰逆卷,撕开一条狭窄通道。
它的形体肉眼可见地稀薄,鳞片剥落,只剩执念支撑。
“撑住!”陈凡低喝,扫帚横挥,以功德之力震荡虚空,硬生生劈出一线生机。
第三重,已无路可走。
眼前是一片灰白的死域,时间停滞,空间断裂。
这里曾是信力汇聚的中继站,如今却荒芜如废墟——石柱倾颓,碑文风化,连刻着“善”字的符塔都崩塌成堆碎石。
“信力衰减到了极点。”夜琉璃声音沙哑,“这里……已经被遗忘了。”
陈凡沉默片刻,忽然蹲下身,从破袍内袋里摸出一枚锈迹斑斑的铜钱——那是三百年前他在藏经阁扫地时,一个老乞丐给他的“福钱”,说是能换一碗热汤。
他将铜钱轻轻放在断裂的碑基上。
“我还记得你。”他说。
刹那间,铜钱微微一震,竟泛起一丝温润光泽。
一点微弱的金芒自缝隙中升起,如萤火,却穿透灰雾,照亮前方寸许之地。
“只要还有一个人记得,桥就不会彻底断。”陈凡站起身,眼神坚定如铁,“走。”
终于,南荒边界在望。
可映入眼帘的景象,却让夜琉璃冷笑出声。
原本绵延千里的万家灯火,如今十不存一,零星几点如垂死呼吸。
帚桥虚影悬浮半空,摇摇欲坠,桥面裂痕密布,仿佛随时会化为飞灰。
更令人窒息的是村口那座新庙。
泥塑木雕,金粉描身,庙中赫然立着一尊陈凡的神像——面容庄严,手持扫帚,脚踏云台。
香火鼎盛,青烟缭绕,百姓跪拜如潮,额头触地,口中喃喃祈福。
可他们的眼里,无光。
“他们在求神赐福。”夜琉璃讥讽道,“却不肯自己动手写名字了。七日之前,你还教他们用藤条编梯;七日之后,他们就把你供上神坛,等着天上掉救赎。”
陈凡静静望着那尊泥像,良久,轻轻摇头。
“这不是信我。”他声音很轻,却如重锤落地,“是放弃自己。他们以为只要拜够了香,就会有人来救他们……可世上哪有白来的光?”
火麟残魂在他肩头发出一声几不可闻的叹息:“人心一旦学会等待奇迹,就不会再点燃火把了。”
夜琉璃看向他:“那你打算怎么办?冲进去撕了神像?告诉他们‘我不是神仙’?”
陈凡没有回答。
他只是默默收拢黄袍,握紧手中那把旧扫帚,扫帚尾端草绳轻晃,仿佛与远方某处断续的呼唤共振。
而后,他足尖一点虚空,身影骤然下坠。
不是落向村庄,也不是降于庙前。
而是直奔山腰深处——那座早已废弃的藏经阁旧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