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雪止息,昆仑废墟之上,愿力奔涌如江河怒潮。
陈凡缓缓起身,白衣猎猎,血迹斑斑却不再滴落。
他抬手一召,灰袍替劫影自识海踏步而出——这一次,那素来模糊不清的身形竟凝实如生,衣袂间浮现出万千萤火般的纹路,每一缕光都似承载着一段无名善行,悄然织就成不可磨灭的印记。
那是万民心中未被记录的执念,是《无名簿》上无声呐喊的回响。
他没有退,反而向前一步,径直踏入四象锁魂阵心。
可就在登天阶第九级升起、星河门户倒计时开启的刹那,一股无形剧痛猛地撕裂他的识海,仿佛有千万根细针从灵魂深处扎入,又缓缓搅动。
他脚步一顿,眉心紧锁,双拳骤然握紧。
功德转化效率……暴跌七成!
神魂之中,商城界面剧烈闪烁,字符错乱扭曲,竟显出大片乱码,如同被某种力量粗暴篡改。
原本汹涌灌注的愿力洪流凭空衰减,像是大河决堤后干涸的河床,只剩断续涓流。
“怎么回事?”陈凡闭目内视,识海翻腾如沸水。
目光所及之处,心灯殿赫然浮现于神魂核心——九盏群愿之火本应长明不熄,象征着他一路积攒的善缘信诺。
可此刻,八盏已灭,仅余一灯摇曳,在寒风中挣扎欲熄。
更诡异的是,那残存的灯火里,竟浮现出熟悉的面孔:刘长老拄杖而立,老周头蜷缩在藏经阁角落,墨老捧着古卷低语……他们皆是曾助他微末之时的旧人,如今却齐齐凝望他,唇舌未动,声却入魂:
“你还要我们死几次?”
声音低沉重复,层层叠叠,如咒语缠绕,又似冤魂质问。
系统沉默。
许久,三行金篆缓缓浮现虚空,字字沉重如山坠:
【愿力有垢,信根将腐。】
陈凡瞳孔骤缩。
不是敌人来袭,不是天道反噬,而是……愿力本身出了问题。
那些他曾以为牢不可破的善意与记忆,正在被人悄悄抹去,甚至扭曲为怨恨。
他猛然睁眼,望向东方天际。
与此同时,东洲某处,小石头蜷缩在藏经阁旧址的残垣之下,怀抱一块焦木板,手中炭笔疯狂划动。
纸上密密麻麻全是同一句话:“我不该记下这些……不该记下这些……”笔尖忽然断裂,墨迹晕开,竟化作一只流泪的眼睛,静静盯着他。
他浑身一颤,扔掉炭笔,双手抱头,指甲深深掐进太阳穴。
梦里那一幕再度浮现——他跪在雪地里,亲手递出一把剑,耳边有人低语:“诛师令,由你执笔。”而师父倒在血泊中,望着他,只说了一句:“孩子,记得就好。”
可现在……他还记得吗?
他拼命回想,却发现那段记忆像沙漏中的细沙,正一点点流失。
他嘶吼出声:“我记得!我必须记得!”可回应他的,只有屋外越来越远的脚步声和一句句愤怒的叫骂:
“谁要你们的恩惠?活得久了,就觉得自己是神了?”
三城之内,曾受救助的百姓纷纷走上街头,砸毁施粥义坊,推倒功德碑。
他们眼神浑浊,口中怒斥善行为伪,施恩者皆为图名谋利之徒。
有人指着墙上画像怒吼:“这人去年救过我?放屁!我宁可饿死也不欠这种虚伪之人的命!”
可他们忘了——去年寒冬,正是这张脸,背着发高烧的孩子走了三十里山路;正是这个人,把自己的棉袄脱下裹住冻僵的乞儿,自己险些冻毙于风雪。
废墟之上,回声翁独立苍茫夜色中,掌心耳朵剧烈颤动,接收着无数未出口的话语。
他听着万家喧嚣,听着孩童哭喊,听着老人叹息,听着妻子对丈夫低语“别再去领救济了,那是施舍”,也听着母亲对孩子说“不要谢那个送药的人,他肯定另有所图”。
可偏偏,没人说谢谢。
一丝悲凉爬上他布满皱纹的脸庞。
他喃喃道:“他们没说恨……可也没说谢谢。这不是忘,是有人不让说。”
话音未落,阴影蠕动,柳媚自黑暗中走出,手中攥着半卷焦黑的《青云善录》,纸页残破,名字被烈火舔舐殆尽。
她冷笑一声,眸中燃着不甘与痛楚:
“你们写仁义道德,可曾问过流血的人,想不想被当成祭品?善行若成了枷锁,恩情若成了负担,那这‘功德’二字,不过是一场披着慈悲外皮的屠杀。”
夜琉璃悄然降临,白衣染尘,唇角带血。
她以共生契探入陈凡识海,指尖轻抚净业莲,花瓣微颤,映出无数细若游丝的黑线,缠绕在每一份被铭记的善行之上——那是“逆愿之力”的残留,未曾消散,反而化作无形之手,悄然擦除记忆,扭曲感恩。
“不是人心变了……”她低声说道,眼中泛起涟漪,“是有人,在悄悄擦掉记忆。”
陈凡站在原地,听着四方哀声,看着识海残灯,感受着系统紊乱的脉动。
那些被遗忘的恩,正被人一把火烧尽。
而他,必须找到火源。
风雪已歇,昆仑废墟之上,天地寂静如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