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色光柱尚未散去,《善律》石碑如根植天地的巨树,藤蔓缠绕,叶片低诵,万民跪地高呼:“天归人间!”
可就在那一片泪与火交织的喧腾之中——
天地骤暗。
苍穹裂开九道血痕,仿佛被无形巨手撕扯,九条粗如山脊的血色锁链自虚空垂落,带着腐朽神魂、碾碎法则的气息,瞬间缠上陈凡四肢百骸。
每一环锁链都刻满扭曲古纹,那是早已湮灭于史前的“天道刑律”,专为镇压逆命者而生。
剧痛!
不是皮肉之苦,而是神魂被寸寸抽离、强行剥离的酷刑。
他的意识几乎被撕裂,眼前浮现出无数破碎画面:远古祭坛上,灰袍人立于碑前执笔,身后是亿万百姓焚香叩首;转瞬之间,香火化刀,叩首成推,那身影从高台坠落,万民踩踏其尸骨,重立旧律。
系统冻结。
识海中,猩红警告疯狂闪烁:「检测到‘天道刑律’激活——九狱神碑已醒,你已被列为‘违道首犯’!功德值清零,权限封锁,反噬倒计时启动:999……」
陈凡咬牙,嘴角溢血。
他想动,却发现连指尖都无法抬起。
那些曾因《善律》而复苏的微光愿力,此刻竟在体内逆行,化作荆棘刺穿经脉。
就在此时——
“呃……”一声闷哼传来。
夜琉璃单膝跪地,脸色惨白如纸。
她心口处,一道漆黑裂纹猛然绽开,如同墨汁滴入清水般迅速蔓延,蛛网般爬满胸前衣襟。
寒毒失控了。
那本就被封印的至阴之气,正借天道反扑之势,逆冲奇经八脉。
她抬手欲结印,却被一股无形之力狠狠弹开,撞在《善律》巨树的根须之上。
“原来……”她咳出一口黑血,唇角却扬起一抹冷笑,“‘补天者’不是神位……是祭品?写律之人,终要以魂填碑?”
风止,叶静。
整座断碑谷陷入死寂。
谷外,火光冲天。
柳元甲率巡防军死守入口,长枪横列,身后三百死士皆以血画符,布下“燃命阵”。
他们眼中布满血丝,有人颤抖,有人流泪,却无人后退。
一名年轻士兵嘶吼着,声音里带着哭腔:“我们信您写的道!我们孩子能说话了!老人不再饿死街头!可……可今夜……整个北境都在梦见自己杀了您啊!”
他指着自己的头,瞳孔涣散:“梦里,我们拿着锄头、铁锹、菜刀……一起砸向那个写律的人……我们边杀边哭,边哭边喊‘谢谢你’……这算什么?!这到底算什么!”
山谷内,小石头蜷缩在藤蔓之下,小小的身体不住发抖。
他手中炭笔不停划动,纸页一张张堆叠成山,每一页都只写着一句话:
“师父,快逃。”
字迹越来越深,几乎划破纸背。
他的双眼无神,口中喃喃:“他们在梦里推你……很多人一起推……他们说,新天不能有影子,守望者必须死……”
忽然,一道微光飘至身侧。
是碑灵·新芽。
他虽魂体初成,却已具灵智。
他轻轻触碰那张写满“快逃”的纸页,指尖刚一接触——
纸面渗出血丝!
刹那间,幻象浮现:万千百姓跪拜之后猛然抬头,眼神由感激转为恐惧,再由恐惧化为憎恨。
他们齐声高呼:“是他改了天道!是他让我们做了不敢做的事!”随后蜂拥而上,将那灰袍身影推下悬崖。
崖底,九狱神碑静静矗立,碑文正是今日所立《善律》,但每个字都在流血。
新芽浑身一震,魂体几近溃散。
他终于明白——人心易变,愿力可塑。
今日敬若神明,明日便可诛之祭天。
真正的反噬,从来不是来自天穹,而是源于脚下这片土地本身对“改变”的恐惧。
紫微子站在星河外缘,掌心绿芽破肤而出,仍不言痛。
他仰望那九道血链,轻声道:“天道不容僭越,哪怕你代万民执笔。”
墨蝉儿昏睡中唇角微颤,似在梦中续歌。
那旋律极轻,却是《善律》第一条的调子:“不准让守望者孤独至死。”
可如今,守望者正被全世界孤立。
陈凡缓缓抬起头,血顺着额角滑落,滴在胸口那枚温热的残页上。
那是他从废墟中拾回的《万民书》残篇,记载着最初一百个愿意为善作证的凡人姓名。
锁链勒进血肉,神魂濒临崩解,但他没有闭眼。
他看见夜琉璃强撑起身,眼中仍有光;看见小石头攥紧炭笔,不肯停笔;看见柳元甲挺枪怒吼,誓死不退;看见新芽捧起一片落叶,轻轻放在《善律》碑根。
他也看见,自己这一路走来——
从踩死一只蝼蚁获得第一点功德,到执笔写下第九十九条律法;从被人讥笑的杂役,到此刻被天道视为首恶。
可若重来一次……
他仍会写下那句:“不准让弱者无声。”
风,又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