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声第七响,余音未散。
陈凡立于冰原中央,风雪如刀,却再不能近他身前三寸。
琉璃金身通体玉澈,内里流转着万千笑脸的虚影——那是北境百姓点灯诵经时浮现的愿念,是无数双未曾谋面的手,将温暖推至他残破躯壳的尽头。
他的骨骼仍在震颤,裂痕未愈,反而在功德逆行的冲刷下愈发密集,仿佛下一瞬便会彻底崩解。
可那双赤红如血的眼中,却燃起了前所未有的光。
不是怒火,不是执念,而是——信念。
寒荼悬浮云端,黑袍猎猎,万载玄冰自九霄垂落,凝成一方巨印,上刻“极渊”二字,寒气所至,连时间都为之凝滞。
冰砂如刃,在空中翻卷成风暴,割裂大地,冻结河流,整片北境气温骤降三百丈,连呼吸都会化作冰晶爆裂。
“你撑不了十息。”她声音冷得像从地底传来,不带一丝情绪,“等我把她的莲心挖出来,看你还能不能笑得出来。”
话音未落,柳媚猛然踏前一步,残损的身躯强行提起最后一丝真元,双手结印,三重护阵瞬间成型。
金光涟漪扩散,堪堪挡住第一波寒流。
但仅仅刹那——
咔!咔!咔!
阵纹龟裂,如同被无形巨手撕扯。
柳媚喷出一口鲜血,膝盖重重砸进冻土,却仍咬牙撑住:“陈凡……再快一点……”
就在这死寂般的压迫中,一道纤弱的身影缓缓从断碑后站起。
夜琉璃。
她脸色苍白如纸,唇无血色,体内莲心微弱跳动,仿佛随时会熄灭。
可她望着那个背影——那个曾为她扫去庭院积雪、为她念《扫地心经》、为她与整个宗门偏见对抗的少年——嘴角竟浮起一丝笑意。
“你说善良没用?”她轻声呢喃,声音几乎被风雪吞没,“可我现在……想试试。”
她缓缓抬起手,掌心贴地。
残存的愿力顺着指尖渗入土壤,沿着一条隐秘的脉络悄然蔓延——那是七村愿灯网络,由陈凡早年巡村布灯时亲手埋下的灵石节点组成,原本只是杂役职责,无人在意。
可此刻,在夜琉璃愿种牵引之下,那些沉寂的灯火一一亮起。
远处村落,孩童们忽然睁开眼,不知为何,本能地捧起油灯,齐声低诵:
“仁者不惧寒……义者不受冻……”
声浪微弱,却穿透风雪,如细流汇江,涓滴归海。
陈凡听到了。
他听见了千家万户的祈祷,听见了老人焚香时的叹息,听见了母亲抱着孩子低声哼唱《扫地心经》的调子。
那些他曾以为毫无意义的琐碎善行,如今竟化作滚滚暖流,涌入他即将碎裂的躯壳。
而寒荼的杀招,已然落下。
“极渊归寂!”
亿万冰锥自天穹坠落,每一根都蕴含绝对零度之力,能冻结灵魂、凝固因果。
整片天空化作银白地狱,死亡的气息铺天盖地压下。
所有人闭目。
柳媚咬破舌尖,拼尽最后力气维持结界;小灰仰天嘶鸣,麒麟血脉初醒,周身腾起淡淡金焰,试图引导极寒之力分流;夜琉璃掌心渗血,愿灯网络濒临崩溃……
唯有陈凡——
他没有退。
甚至没有抬手。
反而张开双臂,迎向那毁灭风暴。
“你们总说温情是弱点……”他低语,声音不大,却穿透了风雪,穿透了寒荼的冷笑,穿透了这冰冷世界的规则,“可你们没见过……当十万人都不愿放手的时候,这世界有多烫。”
话音落。
第一波冰锥撞上琉璃金身。
没有爆炸,没有穿刺。
只有一声清脆的“嗤——”,如雪落热汤。
冰锥融化了。
不是被力量击溃,而是被某种更深层的东西——消解了。
金光自他体内流转,万民笑脸逐一睁眼,目光温柔而坚定。
那一张张陌生的面孔,此刻竟似并肩而立,替他承受寒潮,替他撑起这片天。
第二波冰锥降临。
又融。
第三波、第四波……
越来越多的冰锥在触及金身的瞬间化为雾气,蒸腾升腾,竟在空中形成一圈缓缓旋转的乳白光环,宛如护世之轮。
寒荼瞳孔终于收缩。
“不可能……这种愿力强度……一个杂役怎么可能凝聚如此信仰?!”
她不信。
她生于极渊,信奉绝对零度,认为唯有冰冷才能净化污浊,唯有孤独才是永恒。
在她眼中,情感是累赘,希望是幻象,所谓“善”,不过是弱者自我安慰的谎言。
可眼前这一幕,颠覆了她千年修行的认知。
那个人站在那里,伤痕累累,骨裂肌绽,却像一座山。
一座由人心堆砌而成的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