笑愿碑炸开的碎光尚未落定,陈凡怀中那枚用以感应夜琉璃的铃铛便发了疯似的震颤起来。
那一声声清脆的撞击,仿佛是敲在心脏上的丧钟,将他最后一丝侥幸彻底击碎。
耳畔,夜琉璃原本若有若无的呢喃,在这一刻陡然拔高,化作穿透神魂的凄厉哀嚎。
刹那间,天旋地转。
陈凡脚下坚实的土地发出一阵令人牙酸的呻吟,一道道幽蓝色的缝隙如蛛网般蔓延开来,深不见底。
刺骨的阴风从裂缝中狂涌而出,卷着数不清的纸钱灰烬与烧了半截的残香,狠狠拍在他的脸上。
那味道,是死亡与遗忘的混合体。
视线所及,原本瘴气弥漫的洼地已然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座悬浮于虚空裂隙中的庞大坊市。
无数灯笼如鬼火般摇曳,勾勒出鳞次栉比的古旧楼阁,牌匾上龙飞凤舞的三个大字在幽光中若隐若现——黄泉坊。
鬼市,竟是以如此粗暴的方式,在他面前撕开了伪装。
一团微弱的萤火在尘土中凝聚,先前那块碎裂的小碑灵晃晃悠悠地爬了起来,它头顶的光芒比之前黯淡了许多,声音也带着一丝疲惫的空洞:“你来了……她说,你一定会来。”
它的小手指向坊市深处,那里有一盏孤零零的灯火,在万千惨绿的鬼火中显得格外突兀,散发着微弱却温暖的橘色光芒。
“往生灯已经灭了九百年,”小碑灵的声音里带着一丝颤抖的激动,“但就在刚才,第一盏,亮了。”
陈凡来不及细问,一股无形却霸道的力量猛地从夜琉璃的方向传来,那是血契的共鸣,正将她强行拖向那幽蓝裂隙的更深处,拖向这鬼市的界心。
他不敢迟疑,立刻运转功德金光,以济世影裹住全身,将自身的存在感降至最低,化作一道介于虚实之间的游魂,一头扎进了黄泉坊。
一入鬼市,阴寒之气便如潮水般涌来,试图侵蚀他的神智。
这里的景象诡异而荒诞,百千店铺林立,却无一处售卖阳间之物。
街角,一个满脸皱纹的老妪支着个小摊,摊上摆着一个个晶莹剔透的光球,她沙哑地叫卖着:“卖儿时记忆咯,一段无忧无虑的童年,换阳寿三载,先到先得!”不远处,一个扎着冲天辫的孩童捧着个玻璃瓶,瓶里装着点点星光般的笑声,他清脆地喊着:“一笑解千愁!新出炉的笑声,客官要不要来一点?”
更深处,甚至有一座高台,一名气息强大的修士身影正在拍卖一缕灰白色的气息,高声宣讲:“此乃坐化大能‘未死之念’,虽肉身已腐,然道心不死,拍得此念,或可续接道基,重返仙途!底价,可续道基!”
这里的一切,都以常人无法理解的方式进行着交易。
就在陈凡即将穿过坊门时,一道巨大的阴影横亘于前。
盘踞在坊门之上的黑蛟老祖缓缓睁开灯笼般的巨眼,它那由森森白骨铸成的尾巴“哐当”一声砸在地上,拦住去路,瓮声瓮气地低吼:“活人止步。”
阴冷的杀意瞬间锁定了陈凡。
他心头一凛,知道济世影只能模糊气息,却瞒不过这等盘踞多年的老妖。
情急之下,他忽然想起一物,伸手入怀,取出了一枚在讲坛听经时,一位老香客赠予的铜钱。
铜钱古朴无华,只在正面刻着一个深刻的“慈”字。
他将铜钱托于掌心。
黑蛟老祖的巨眼死死盯着那枚铜钱,眼中暴戾的杀意竟缓缓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丝敬畏与了然。
它低沉地私语,声音只在陈凡耳边响起:“愿力不灭者,方可通行。”
骨尾缓缓抬起,让开了道路。
陈凡收起铜钱,不敢耽搁,朝着夜琉璃气息传来的方向疾驰而去。
穿过层层叠叠的店铺与光怪陆离的鬼魂,前方的灯海愈发密集。
忽然,前方不远处的夜琉璃发出一声闷哼,身形一个踉跄,险些栽倒在地。
“琉璃!”陈凡急忙上前。
只见她脸色煞白,额头满是冷汗,体内的魔核如同擂鼓般疯狂跳动。
这鬼市中无处不在的怨念、执念、贪念,正被她的魔核当做大补之物,不受控制地疯狂吸收。
她猛地咬破指尖,以鲜血在自己白皙的手掌上飞速画下一道复杂的封印符文,用力按在心口。
“我还能撑住……”她喘息着,声音因痛苦而颤抖,“别靠近我,这些怨念会侵蚀你的功德金光!”
陈凡却停住了脚步,没有后退,也没有上前。
他只是静静地看着她,然后从怀中取出了那本早已被翻得卷了边的《笑话集·琉璃篇》。
他翻到其中一页,上面用娟秀的字迹写着一行小字:“猫儿偷鱼反被鱼吓哭,当场呆住,怀疑猫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