晏明洲靠在舷窗旁,指尖轻轻划过玻璃上凝结的雾气,留下一道浅浅的痕迹。
他看着下方陌生的景致,心里清楚这场关乎未来的博弈从落地的那一刻就已经开始了。
中央办公厅的请柬是橄榄枝,但京城水深,没人会让他顺顺利利地接过这份认可,先给个下马威探探他的底是意料之中的事。
他余光扫过身旁的陈默,见年轻人正偷偷对着飞机窗玻璃整理衣领,甚至还扯了扯嘴角练习微笑,眼底不由得掠过一丝无奈的笑意,陈默跟着他在港城见惯了风光场面,怕是还没做好面对京城低调规矩的准备,一会儿要是看到接待场面指不定会多失落。
飞机平稳降落在京城机场一条不对外开放的专用跑道,轮胎接触地面时发出轻微的震动,发动机轰鸣声渐渐减弱,最后彻底停歇,机舱里静得能听见呼吸声。
陈默解开安全带时,椅子滑轮发出一声轻响,他几乎是立刻就站起身凑到晏明洲身边,语气里满是兴奋:“老板,您说一会儿会不会有电视台的记者来采访啊?中央办公厅的邀请,规格肯定不低,说不定还有领导来接您呢!”
晏明洲看着他眼里的光,没直接泼冷水,拍了拍他的肩膀,语气平淡:“先别急,落地再说。”
心里却在叹气,年轻人还是太天真,京城的规矩从来不是靠排场体现的,越是重要的场合往往越低调。
当厚重的舱门缓缓打开,午后灰蒙的阳光带着凉意涌进来时,陈默脸上的笑容瞬间僵住,嘴角的弧度一点点垮下来,兴奋的眼神渐渐变成错愕,最后甚至带上了几分委屈。
停机坪空荡荡的,没有想象中的车队,没有西装革履的接待官员,连穿蓝色制服的机场引导员都没有。
只有在百米开外的地方,一辆半旧的灰蓝色上海牌轿车孤零零地停着,车身的油漆已经有些剥落,露出底下暗沉的铁皮,车窗玻璃上还蒙着一层薄薄的灰尘,模糊得连里面的座椅颜色都看不清。
一个穿着蓝色干部服戴着黑框眼镜的年轻人,正靠在车门上抽着烟,烟蒂夹在指间,动作散漫得像在打发时间。
他的干部服袖口卷起,露出里面同样洗得有些发白的秋衣,裤脚还沾着点灰尘,一看就是刚从外面跑回来的。
见舱门开了,他才慢悠悠地掐灭烟头随手扔在地上,用脚尖碾了碾火星直到彻底熄灭,才朝着飞机的方向懒洋洋地招了招手,那姿态不像在接待一位远道而来的重要客人,倒像在路边招呼一辆迟到的出租车,连半点应有的尊重都没有。
机舱里,王虎的眉头瞬间皱紧,手指无意识地摸向腰间,他飞快地看了一眼晏明洲,眼神里满是警惕,嘴唇动了动,似乎想立刻安排外围的人手过来。
后者却依旧安稳地坐在座位上,手指轻轻摩挲着风衣袖口的缝线,脸上没半点波澜,仿佛眼前这诡异的场景早在他的预料之中,甚至连眼皮都没抬一下。
“老板,情况不对!”王虎快步走到晏明洲身边,压低声音,气息几乎贴在晏明洲耳边,“要不要启动备用方案?让埋伏在机场外围的人先过来接应,至少能撑到我们联系上顾部长!”
晏明洲没说话,缓缓解开安全带,他站起身整理了下风衣领口,确保没有褶皱,又拍了拍裤腿上并不存在的灰尘,才朝着舱门走去。
路过陈默时,见年轻人还愣在原地,眼眶都有点红,显然是觉得自家老板受了委屈,便停下脚步,用只有两人能听见的声音低声道:“别愣着了,走,这点场面都受不住,以后怎么跟我在京城做事?咱们是来办正事的,不是来比排场的。”
陈默这才回过神,连忙跟上,脚步却有些沉重,走到舷梯旁时,还是忍不住小声嘟囔了一句:“可他们也太怠慢您了……咱们可是带着五亿美金来帮国家做事的,怎么也不该是这个待遇……”
晏明洲侧过头看了他一眼,语气依旧平静,“京城不是港城,这里的人看的不是你有多少钱,是你懂不懂规矩,能不能沉住气。先把心态放平稳,别让人看了笑话,反倒落了下乘。”
他心里清楚,这会儿要是表现出半分不满,正好中了对方试探底线的圈套,只会让后续的事情更难办。
晏明洲一行人走下舷梯,鞋底踩在水泥地上,那穿干部服的年轻人慢悠悠地迎上来,脚步拖沓没半点急切的样子,走到离晏明洲三步远的地方才停下。
他上下打量了晏明洲一番,目光在那套价值不菲的意大利手工风衣上多停留了两秒,眼神里藏着几分好奇,又带着几分审视,像在评估一件外来的稀罕物,复杂得让人不舒服,最后才落在晏明洲的脸上。
“是香港来的晏明洲先生吧?”他开口说话,京腔十足,语调却懒洋洋的,尾音还带着点拖腔,没半点正式场合该有的严谨,“我是对外经济联络办公室的,叫张建军,奉命来接你们。”
他说着伸出手,准备和晏明洲握手。
晏明洲能清晰地看到他的手心粗糙,指关节上还有一层薄茧,显然是经常在外奔波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