晏明洲看在眼里,心里不是滋味,主动端起酒杯对着晏卫国举了举:“大伯,这半年您辛苦了,厂子能有现在的规模全靠您操心,我敬您一杯。”
晏卫国连忙端起酒杯,双手捧着跟晏明洲的杯子轻轻碰了一下,酒洒出来一点也不在意,仰头喝了一大口,脸上露出憨厚的笑容:“不辛苦,不辛苦!都是我该做的!”
饭后,晏卫国将晏明洲请进了书房,书房在二楼,面积很大,窗户朝南,阳光能洒满整个房间,靠墙摆着一个红木书架,上面放着不少书,有《企业管理学》《市场营销学》,还有《农业技术大全》《食品安全生产规范》,显然是晏卫国特意买来学习的,中间放着一张真皮沙发,旁边是一个红木茶几,上面放着一台黑色的电话机和一个计算器,都是当下最先进的款式,墙上挂着一幅“天道酬勤”的书法作品,字写得苍劲有力,是市里书法协会会长特意题写的。
晏卫国没有像往常一样拉着晏明洲唠家常,而是从书架上取下一份装订得整整齐齐的文件夹,双手捧着递到晏明洲面前,腰微微弯着,姿态恭敬得像一个向下属汇报工作的下级,声音带着几分忐忑和不安:“明洲,这是……园区上半年的发展报告,你……你看看,有哪里做得不好你尽管指出来,我们马上改。”
晏明洲接过报告,指尖能触到厚实的纸张打开一看,里面是用打印机打印的详细文件,排版整齐,没有一个错别字,第一页是玩具厂的产能报告,写着上半年生产各类玩具50万件,销往全国10个省市,实现净利润200万元,带动500名村民就业,第二页是食品厂的运营情况,附带着饼干、糖果、方便面等新品的样品照片,还有市场反馈表,上面记录着经销商的评价和消费者的建议,第三页是下半年的扩张计划,打算再招聘200名工人,新建一个包装厂和一个原料仓库,最后几页是财务报表,每一笔收入支出都记得清清楚楚,还盖着园区的红色公章,旁边有会计和出纳的签名。
晏卫国搓着手站在一旁,脸上带着几分紧张,手指不停地摩挲着衣角,声音有些底气不足:“我知道我没什么文化,以前就种过地当过生产队大队长,不懂什么企业管理市场运营。这报告是市里请来的专家顾问帮我整理的,数据都是会计一笔一笔核对过的,应该……应该没什么问题。”
他顿了顿,抬头看着晏明洲,眼神里没了长辈的叮嘱,只有下属面对上级时的请示和询问,语气带着几分急切:“现在这两个厂子能养活周围十里八乡快一千号人了,大家都指着厂子吃饭,我这心里头实在没底,总怕哪里考虑不周辜负了你的期望,再把这么大的家业给搞砸了。”
“明洲,你给大伯交个底,咱们下一步该往哪走?是继续扩大生产规模还是再搞点新的产业?只要你指个方向,我就是豁出这条老命也给你办到!”晏卫国的语气无比坚定,眼神里满是信任。
晏明洲放下报告,看着眼前这个为了工厂殚精竭虑头发都白了不少的大伯,心里叹了口气。
他知道自己给这个家带来的不仅仅是财富,更是一种沉甸甸压在他们肩上的责任,这份责任让曾经朴实的大伯变得如此谨小慎微,生怕出一点差错。
正当晏明洲准备开口谈论工厂的下一步发展时,晏卫国搓了搓手,脸上带着几分犹豫和期待,小心翼翼地开口询问道:“明洲啊,那个……老爷子他……在美国那边最近身体怎么样?有没有按时吃药?医生说恢复得还好吗?”
提到那位远在美国凭一己之力改变了整个家族命运的“祖父”,晏卫国原本挺直的腰杆不自觉地又弯了几分,眼神里充满了最纯粹的敬畏和担忧。
晏明洲迎着大伯关切的目光,心里那份维持谎言的沉重感又增加了几分,但他脸上却没有表露分毫,而是露出一个让人安心的温和笑容。
“大伯,您放心。”他将早已在心中演练过无数遍的说辞用一种平稳自然的语气说了出来。
“爷爷在那边住的是最好的私人医院,有七八个专家组成的医疗团队24小时轮流照顾着,身体还算平稳,就是年纪大了有时候会犯糊涂,念叨着想喝家乡的玉米粥吃您腌的咸菜。”
听到这话,晏卫国的眼眶一下子就红了,连忙用手背擦了擦。
晏明洲继续说道:“医生说他暂时还不适合长途奔波,这次我回来也是老爷子的意思,他老人家最惦记的就是家乡的发展,特意嘱咐我一定要亲眼回来看看,说等以后咱们这边条件更好了,他就回来养老。”
“哎!哎!好!好啊!”晏卫国连连点头,激动得不知道该说什么,仿佛已经看到了老爷子荣归故里的那一天。
看着大伯脸上那份发自内心的期盼,晏明洲在心里再次叹了口气,心里却有些沉重,这个“祖父在美国治病”的谎言他还需要继续维持下去,为了这个家的安宁,也为了不让亲人们担心。
他看着晏卫国脸上那份真切的担忧和关切,又想起饭桌上大伯母钱玉芬小心翼翼给他夹菜的样子,想起堂哥堂嫂们看他时那崇拜又敬畏的眼神,小侄女扑进他怀里时那份纯粹的喜悦,一股强大的情感在他的胸中激荡。
“我做这一切真的只是为了完成系统任务吗?”他在心里问自己,答案显然是否定的。
他意识到自己如今所做的一切早已超出了完成系统任务的范畴,他不再是为了个人的价值,或是那虚无缥缈的回归选项。
他是为了守护眼前这份因为自己的到来才得以存在的安稳和幸福,守护这个家,这份来之不易的荣光与安宁。
这份责任感像一根锚,深深地扎进了他那颗漂泊已久的心,让他不再觉得自己是个没有根的旅人,也成为了他未来道路上最坚定的驱动力。
“大伯,”晏明洲从随身的公文包里拿出另一份文件递到晏卫国的面前,语气平静,“这份文件你收好。”
晏卫国疑惑地接过,打开文件袋抽出里面的纸张,当他看清文件标题“明洲工业园股权无偿转让协议书”时,他的手猛地一抖,文件差点掉在地上,声音都在发颤,不敢置信道:“明洲!你这是……这是干什么!你是不是觉得大伯做得不好,要把厂子收回去?要是哪里不对你跟我说,我马上改!”
“不是的大伯。”晏明洲连忙解释,看着他慌乱的样子心里更不是滋味,“我是将明洲工业园30%的股份无偿划拨到以您为代表的家族信托中。”
他指着协议上的条款,一字一句地解释:“从今以后,这30%的股份以及它所产生的所有分红都属于晏家,属于您,属于大伯母,属于堂哥堂嫂,属于小妮,属于咱们晏家的每一个人。有了它,就算有一天我不在了,你们也能世世代代衣食无忧,不用再担心日子过不好。”
这份天大的礼物狠狠地劈在了晏卫国的心上,他看着协议上晏明洲的签名,还有盖着寰宇星娱鲜红公章的印记,嘴唇哆嗦着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许久,这个在外面面对上千工人都面不改色能镇住场面的汉子,眼眶一红,两行热泪顺着脸颊滚落下来滴在协议书上。
他猛地抓住晏明洲的手,力道大得发紧,哽咽着说:“明洲……你……你……大伯……大伯这辈子都忘不了你的恩情……”
临走前的那天下午,晏明洲没有让任何人跟着。
他对陈默和保镖说:“我自己去村口的小山坡走走,不用跟着我,半小时就回来。”
说完独自走出了晏家小楼。
村口的小山坡不高,长满了不知名的野草,草叶没过脚踝,风一吹,野草左右摇晃发出沙沙的声响。
山坡上没有路,他踩着野草往上走,黑色皮鞋的鞋尖沾了不少泥土,裤脚也被草叶勾出了细小的线头,但他毫不在意。
站在山坡顶端能遥遥地望见在更远处的另一座山头上那座属于他这个身份“祖父”的衣冠冢。
坟前没有高大的墓碑,只有一块简单的木牌,上面用红漆写着“祖父晏公之墓”,木牌旁边种着两棵松树,是去年他离开前让人种下的,现在已经长到一人高了,枝叶翠绿,在风里轻轻摇曳。
他没有走过去,只是站在原地遥遥地望着,风从远方吹来,带着家乡泥土的芬芳,吹得他头发凌乱衣角翻飞。
他知道自己不属于这里,也不属于那个虚假的坟墓,他只是一个来自未来的灵魂,意外占据了这个身体享受着这个家的温暖,拥有了这份本不属于他的亲情。
但他心中却对那个赋予了他这一切的“身份”,进行了一次无声的告别和一次郑重的承诺。
他在心里默念:“安息吧,虽然我不是真正的晏明洲,但你的家人你的故土我会替你好好守护,我会让这个家越来越好,让这片土地越来越繁荣,不会让你失望,也不会辜负这份沉甸甸的信任。”
风还在吹,阳光照在身上暖洋洋的,他站了很久,直到远处传来小妮呼喊声:“叔叔,吃饭啦。”
他才转身,踩着野草慢慢下山。
返回港城的私人商务机上,飞机穿行在万米高空,窗外是成片的云海,白茫茫的一片像一样柔软,偶尔能透过云层看到下方的大地,广袤而显得有些贫瘠,黄色的黄土高原占了大多数,绿色的植被零星分布,还有不少地方能看到干涸的河床,像大地裂开的伤疤。
晏明洲坐在靠窗的位置,手里拿着一份临走前李副省长硬塞给他的文件,封面是红色的,写着“北州省未来五年经济发展规划(内部讨论版)”,纸张有些粗糙,是用本地印刷厂的普通纸张印刷的。
他翻开文件,里面用蓝色和红色的钢笔做了密密麻麻的标注,蓝色标注的是已完成项目,比如修建两条省级公路、建成三个小型水库、建立十个农业技术推广站,红色标注的则是急需解决难题,比如国企改革受阻,数千名工人待安置、农业技术落后,粮食亩产量低于全国平均水平、偏远山区水电不通,基础设施薄弱、招商引资困难,缺少大型企业带动地方经济、教育资源匮乏,农村孩子上学难……
每一条难题后面都附着详细的情况说明,还有李副省长的亲笔批注,写着急需外部资金支持,需引入先进技术,需政策引导等字样,显然是经过深思熟虑的。
他看着那些红色标注的字样,心里沉甸甸的。
之前他以为让晏家过上好日子,让明洲工业园发展起来就算完成了自己的责任。
可现在他才明白,个人的富裕,家族的富裕还远远不够。
这个国家,这片土地,还有太多人过着苦日子,还有太多地方需要发展,需要有人站出来用实际行动为这片土地做些实事。
他的眼神变得前所未有的坚定,在心里对自己说:“赴京只是一个开始,我能做的还有太多太多,北州的这些难题我要帮着解决,全国还有无数个像北州一样的地方,我也要尽自己的一份力。这不仅仅是责任,更是我作为一个华国人对这片故土应尽的使命。”
飞机继续朝着港城的方向平稳飞行,晏明洲合上文件,目光望向窗外那片广袤的大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