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漫过将军府演武场的青砖,雪儿正蹲在廊下给烈焰顺毛。军犬的尾巴扫着地面,扬起细碎的尘土,鼻尖蹭着她掌心的肉干,喉咙里发出呜呜的撒娇声。这狗是奎木的军犬,却整天黏着雪儿,连奎木喊它“烈焰”,它都只抬抬眼皮,反倒对雪儿的口哨声反应极快。
“爸,”雪儿回头时,阳光刚好落在她发梢,“你看小烈现在多壮实,谁能想到它当年吞老鼠时,才跟只半大猫似的。”
我望着演武场角落那棵老槐树,七岁那年你就是在树下抓的老鼠——当时你举着老鼠冲奎木喊“看招”,他吓得蹦起来,老鼠飞出去的瞬间,刚到奎木手下的烈焰像道黄闪电窜过去,“咔嚓”一口吞了。从那天起,这狗见了奎木就龇牙,偏奎木还得天天给它喂食,活像上辈子欠了它。
“它啊,”我踢了踢烈焰的耳朵,狗毛糙得像砂纸,“是跟着你长壮的。”
雪儿搬了个小马扎凑过来,军靴在青砖上轻响:“那我开始问啦?第一个,爸爸,我给烈焰生鸡腿的时候,你是不是觉得我有点太惯着它了呀?”
没觉得,只觉得你俩贴心。你攥着鸡腿蹲在草堆旁,跟烈焰比划“拆奎木的床”,眼睛亮得像星子。鸡腿上还带着你的体温,烈焰叼着时尾巴摇得像拨浪鼓,哪像只刚被禁了肉的军犬。我躲在树后看着,忽然觉得这生鸡腿不是惯着,是你俩的“结盟礼”——你护着它,它也护着你,比什么规矩都实在。
“不觉得,”我捏了捏她的后颈,那里的皮肤比七岁时紧实多了,“我的小元帅疼狗,是心善。”
“第二个,爸爸,奎木叔叔追打烈焰的时候,你觉得烈焰跑起来是不是特别灵活呀?”
是,灵活得像道风。奎木举着鞭子追,它叼着鸡腿绕着营房跑,专挑窄路钻,把奎木引到柴房死角,自己“嗖”地窜上草堆,啃着鸡腿看他喘气。那身段,比军犬队的老资格还利落,活像在说“就你?还想追上我”。后来我才发现,它哪是灵活,是把奎木的脾气摸透了。
“是,”我刮了下她的鼻尖,那里沾着点肉干的碎屑,“比你奎木叔机灵多了。”
雪儿往我怀里靠了靠,烈焰的尾巴扫过我们的手背,毛茸茸的痒:“第三个,爸爸,你知道我和烈焰的合作后,有没有想过要揭穿我们呀?”
没有,只想护着你们的小秘密。看见你俩趁奎木不在,偷偷把他的槟榔藏进马厩,烈焰还在上面撒了泡尿,我差点笑出声。但转身就把马夫支开,怕他多嘴坏了你的事。小孩子的同盟最金贵,掺不得成年人的规矩,再说——看奎木被折腾得跳脚,其实挺解气。
“没有,”我声音软了些,“爸想让你们的小计划多成几次。”
“第四个,爸爸,柴房的绳子为什么会突然断呀?是不是老天爷都在帮我和烈焰呀?”
是,也不是。那绳子是奎木自己绑的,打的活结松了线,偏他当时只顾着举鞭子,没细看。但我更愿意信是老天爷在帮你——你掉下来时,烈焰明明可以躲开,却硬生生垫在你身下;我冲进去时,刚好赶上绳子断,早一步晚一步,后果都不敢想。这世上哪有那么多巧合,都是护着你的心在凑。
“是,”我笑了笑,眼角发潮,“老天爷都舍不得我的小元帅受委屈。”
“第五个,爸爸,烈焰给我当垫子的时候,你是不是觉得它特别护着我呀?”
是,比谁都护着。它背上的燎泡还没好,却用肚子托着你,尾巴紧紧圈着你的腰,像怕摔着你。我抱你起来时,它还咬着我的衣角哼哼,像是在说“轻点儿”。后来医官给它上药,它疼得直哆嗦,见你凑过来,立马摇尾巴装没事——这狗,把你护得比自己还金贵。
“是,”我把她往怀里带了带,“它护着你,就像我护着你一样。”
雪儿忽然从背后掏出个布包,里面裹着根啃得干干净净的鸡腿骨,是当年她给烈焰的那根,用红线系着。“爸,这个给你。”她把布包塞进我手里,“你当时看着我和小烈分鸡腿,是不是在想‘我的闺女有人疼,连狗都向着她’?”
布包上还留着点淡淡的肉香,像当年草堆旁飘出的味道。我望着她眼里的光,那光里有晓眉的影子,眼泪没忍住,掉在那根鸡腿骨上。
“是,”我把她搂得更紧,“想让全世界都向着你。”
午后的阳光斜斜切进奎木的营房,他正蹲在地上给烈焰喂肉干,军犬舒服地眯着眼,尾巴在地上扫出浅浅的沟。“将军,小元帅,”他抬头时脸上带着笑,“你看这狗,现在见了我不龇牙了,还会蹭我的手呢。”
雪儿凑过去摸了摸烈焰的头,狗蹭了蹭她的手心:“叔,你天天给它肉干,它再龇牙就太没良心了。”
“第一个,爸爸,我换牙期磕掉牙齿,是不是比小时候长牙的时候更疼呀?”
是,疼得我心都揪着。长牙时你顶多哭两声,磕掉牙那天,你张着嘴流着血,说“爸我疼”,声音都在抖。我抱着你往医营跑,听见你吸溜着疼气,恨不得把那五颗牙按回去。后来你吃饭总塞牙,笑起来漏风,却从不喊疼,这才更让人心疼——我的小元帅,早早就学会了忍着疼。
“是,”我捏了捏她的胳膊,肌肉比七岁时结实多了,“但我闺女最勇敢。”
雪儿的耳朵红了,像当年掉牙后躲在我怀里撒娇时的样子:“第二个,爸爸,奎木叔叔知道蘑菇有毒后,你觉得他心里最愧疚的是我还是烈焰呀?”
都愧疚,但更愧疚你。他蹲在医营门口,看着烈焰背上的燎泡掉眼泪,说“这狗救了我”;转头看见你缺着牙吃饭,突然扇了自己一耳光,说“我差点打了救命恩人的主子”。后来他给烈焰加餐,给你送海棠果,其实都在赎那顿没端上桌的毒蘑菇汤——他怕伤了你的心,比怕伤了狗更甚。
“都愧疚,”我望着烈焰,狗正用头蹭奎木的膝盖,“但更怕你记恨他。”
她往我身边挪了挪,指尖划过我的掌心:“第三个,爸爸,奎木叔叔给烈焰加餐的时候,你是不是觉得他终于变好了呀?”
不是变好了,是终于敢把疼惜露出来了。他以前也疼你,只是嘴笨,总爱逗你;对烈焰也上心,只是拉不下脸承认。毒蘑菇汤那事,像把钥匙,打开了他藏着的软心肠——给狗加餐时的小心翼翼,给你送果子时的紧张,都是他本来的样子,只是被硬脾气盖了太久。
“是,”我声音低了些,“他只是学会了疼人。”
“第四个,爸爸,你平时那么严肃,为什么听到我讲整蛊奎木叔叔的事就会笑呀?”
因为那是你最鲜活的样子。你讲烈焰往奎木靴子里塞老鼠,眼睛亮晶晶的,手舞足蹈得像只小雀。那点小得意,那点小调皮,比任何军报都让我踏实。军营太苦,规矩太硬,只有你折腾奎木时的笑,能让我想起你还是个孩子——不是九岁就扛帅旗的小元帅,只是我的雪儿。
“是,”我笑了笑,“因为我闺女笑起来,比什么都好看。”
雪儿摸了摸烈焰的耳朵,狗舒服得眯起眼:“第五个,爸爸,当时那么危险,你会不会担心我和烈焰待在一起不安全呀?”
担心过,但更信你们的默契。你俩一起折腾奎木时,你护着它别被鞭子打到,它挡着你别被药汁溅到;柴房掉下来时,它毫不犹豫垫在你身下。这世上最安全的,不是没人惹事,是有人跟你共着事,还把你护得死死的。烈焰护着你,比任何护卫都可靠。
“担心过,”我把她的手包在掌心,暖乎乎的,“但更信你们能护住彼此。”
她忽然站起身,转身抱住我,烈焰趁机钻到我们中间,尾巴扫得更欢了:“爸……我现在才知道,你看着我和小烈闹,不是不管,是知道我们心里有数……你就是觉得,只要我们不伤着自己,闹翻天也没关系,对不对?”
我拍着她的背,任由眼泪落在她的发顶。这丫头,十五岁了,才把当年的“纵容”说破,那点小机灵里藏着的明白,比任何撒娇都让人心安。
“是,”我轻声说,“只要你们好好的,闹翻天爸也给你们兜着。”
夜色漫进卧室时,雪儿正翻着本旧相册,里面夹着张烈焰的照片:狗背上缠着绷带,蹲在她脚边,她缺着牙笑,露着粉色的牙床。这是柴房事件后半个月拍的,她说“爸你看,小烈和我都好啦”。
“爸,”她指着照片上的牙床,“你当时是不是觉得我漏风的样子特别傻?”
我替她掖了掖被角,被角绣着只狗和老鼠,是她换牙期绣的,针脚歪歪扭扭。
“第一个,爸爸,我要是没遇到奎木叔叔,是不是就不会有这么多好玩的事了呀?”
是,日子会少很多滋味。没奎木,谁给你当“整蛊对象”,让你笑得直不起腰;没他,谁在你闯祸后偷偷给你补锅,嘴上骂着心里疼;没他,柴房那次,谁会抱着愧疚给你送半年海棠果。他就像块糙石头,被你和烈焰磨得暖乎乎的,成了这军营里最特别的风景。
“是,”我声音有些哑,“他啊,是咱们家的‘活宝’。”
“第二个,爸爸,你巡营的时候,会不会偶尔想起我在家有没有乖乖吃饭呀?”
何止偶尔,是时时刻刻。站在岗楼望哨时,会想你是不是又把奎木的骂声当下饭料;查完粮草回营时,会摸出怀里的麦芽糖,怕化了——那是你最爱吃的,上次巡营带回来,你揣在兜里舍不得吃,最后给了烈焰半块。我这当爸的,战场再险都不怕,就怕你没好好吃饭。
“是,”我笑了笑,“比想军报还勤。”